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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368) 小魚和火狐狸

(2023-09-09 17:28:54) 下一個

【經過一番折衝尊俎,“兩結合”終於在一隊推行下去了。工作組一直蹲點到5月中旬,見大局已定,才返回總場部。臨別前,洪秘書邀我到他家做客。這段時間我倆接觸頻繁,友情漸深。洪是蘇北人,在部隊也擔任文化教員、宣傳幹事之類,與我經曆相仿。我沒問他的反右遭遇(他也沒問我),但他提到自己有海外關係,入伍後多次受到審查,想來也算不得根紅苗正。不過他來北大荒以後比我走得順,很快進入分場領導班子,所以沒遭過什麽大罪。更加幸運的是,他的女友如約北上完婚,使他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幸福”不是他說的,而是我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來的。陳洪謙在提到自己的妻子時,斷乎不會有這樣的神情。正因如此,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請,去體驗一個美夢成真的樣本,也順便給自己的作品增加一份素材。

洪秘書的家位於場部西邊的一間土坯房,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以他在分場的地位,應能搞到一間“半永久性住房”。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站在園田地外麵解釋道:“去年分場蓋了幾間新房,本來有我一間。正要分房的時候,沒想到分場小學著了一把火,把任課劉老師給燒傷了,在床上躺了三個月。她和我愛人是同事——分場小學就她們兩個老師。我愛人一知道這事,就和我商量,要把新房讓給劉老師。她說那天要是她去上課,燒傷的八成就是她了。我覺得有理:劉老師是為搶救孩子而被燒傷的,我愛人在那種情況下,也不可能自己先跑。於是我就把新房讓出去了。其實這土坯房也不賴,上年剛抹過一遍大泥,馬上搬家我還有點舍不得呢!”

剛到門口,跑出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嘴裏不住地喊:“爸爸!爸爸!”洪秘書蹲下來摟住他,親了一下:“小可,爸爸帶了一位叔叔到咱家做客,你應該對他說什麽?”小可馬上扭過臉來,衝我大聲說:“叔叔好!”我連忙笑道:“小可好!”這孩子長得眉清目秀,身上也收拾得幹幹淨淨,與農場那些隨處可見的泥猴們有天壤之別。

這時女主人走了出來。洪秘書把兒子抱起,對她說:“小秦,這就是總場計劃科的小煙!”小秦把手伸給我,爽朗地笑道:“小煙,老洪常跟我說起你,今天終於見著麵了,歡迎你來我們家!”

在沒見到小秦之前,我已經根據洪秘書的介紹,在心中描繪了她的形象。她是湖南長沙人,我對湘女的感覺都源於婉如,自然把她想象成一位端莊娟秀的女子。實際上她更加率直活潑,甚至有些潑辣,說話語速也要快得多。她的聲音很悅耳,聽著像唱歌一樣,這和文燕倒有幾分相似。她以前確實是個師範畢業的音樂教師,來分場後還搞了一個“百靈鳥童聲合唱團”,我在總場也曾有耳聞。耳聞不如一見,她與婉如長得並不相像,但仍是一個俊俏的女子。俊俏而不失莊重,讓我對她平添一份敬意,更加羨慕洪秘書的好運——人生難得一知已,遑論紅顏知已!

我到的時候正值中午,灶上已燉了一鍋小魚。小秦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我都快弄好了,就差往裏貼餅子了。你們先進屋聊,待會兒就可以開飯了。”洪秘書對我說:“五分場最不稀罕的就是小魚,可前幾年困難的時候,這東西也變金貴了。那會兒小可剛出生,他媽媽卻沒有奶,急得不行。我思想鬥爭半天,最後還是找程場長批了個條子,到漁隊搞了一小爬犁凍小魚回來。”小可在爸爸懷裏大聲宣告:“我最喜歡吃小魚了!”洪秘書笑道:“小魚對你有救命之恩,沒有它們,你都活不下來!”小秦對我說:“現在條件好了,小魚也不受待見了:肉少刺多,吃起來費事,所以大多拿去喂豬了。我們家對小魚卻有感情,怎麽都吃不膩。再說了,我也就是做‘燉小魚貼餅子’拿手。昨天知道你要來,我思量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做這個,但願你別嫌棄!”

我忙說:“怎麽會!我來北大荒,統共沒吃過幾次魚,哪能嫌棄小魚呢?我老家在浙江天目山,抗戰那會兒也挺困難。我媽有時會把小魚和筍幹燉在一起,味道美極了,我現在想著都饞。我媽說,燉這個就得用小魚,小魚比大魚鮮……”

進到屋裏,在炕上坐下,小可纏著爸爸講故事。洪秘書說:“你每天要我講一個故事,我都沒得講了。這回讓煙叔叔給你講一個吧,他走過的地方比爸爸還要多,自然故事也多。”小可便“騰騰”爬過來,趴在我的大腿上,要我講故事。這孩子不怕生,半個小時不到,已經不把我當外人了。

我笑著說:“好吧,讓我想一想。嗯,就講這個吧——

“前年冬天,我去北邊的大草甸子修水利。有一天收工回來,經過一片小樹林,突然從裏麵竄出一隻火狐狸。它的毛是火紅的,就和你的毛衣顏色一樣,所以叫火狐狸。我以為它要咬我,馬上把腰裏別著的小鎬抽出來。可是火狐狸在我麵前跳來跳去,並沒有攻擊我的意思。跳了一會兒,它轉身往樹林裏跑。跑出幾步卻又折回來,兩隻眼睛巴巴地望著我,似乎要我跟它走。我小時候就聽說過火狐狸。火狐狸和其他狐狸不同,很通人性,甚至能夠成精。我想它可能真有什麽事求我,於是我就握著小鎬跟它進了小樹林。

“往裏走不多遠,看到一個枯樹樁。火狐狸跳上去,像小狗一樣衝著我叫了兩聲。我過去一看,原來這個樹樁的上半截是空的,裏邊藏著兩隻剛出生的小狐狸,還沒怎麽長毛,光溜溜的,連眼睛都睜不開。我又往旁邊瞅了瞅,發現地麵上還躺著半截枯樹,於是明白了:這棵樹原本有個樹洞,火狐狸在裏麵安了家,大風剛剛把樹給刮斷了,小狐狸就露了出來。火狐狸找我,是為了救它的孩子。你想想,這麽冷的天,地都凍住了,火狐狸哪有本事現掏一個窩出來?隻能找人幫忙了。我們天天在大草甸上挖渠,火狐狸肯定看見了,知道人有辦法。再說我身上帶著小鎬,火狐狸認準我能夠幫它。

“於是我就幹了起來。我的鎬頭雖然小,專能對付凍土。它的一頭是尖的,我在地上鑿幾下,地就開裂了。它的另一頭是扁的,用來刨凍土塊。我先往下刨了半米,挖穿了凍土層;再橫著掏了半米,掏出一個狐狸能住的洞。這個洞的地麵不是平的,而有一個坑。我為什麽要弄一個坑出來?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我走到樹樁邊,開始給狐狸搬家。火狐狸一直看著我幹活,這會兒乖乖地站起來,露出底下的小崽子。我摘下狗皮帽子,把兩隻小狐狸取出來,放在帽子裏。然後走到洞口邊,趴在地上,把帽子一直伸進去,安在我剛才挖好的坑裏,穩穩當當,就像你家把鍋安在灶台上一樣。火狐狸馬上鑽進去,趴在狗皮帽子上麵,遮住自己的孩子。小狐狸現在安全了,風再大也刮不著它們了!”

小可開始發問:“小狐狸不會給悶死嗎?”

我說:“不會的。狐狸媽媽很小心,不會把狗皮帽子全都捂住。我那頂帽子又厚又大,小狐狸呆在裏麵甭提多暖和了!”

小可又問:“那你自己沒帽子怎麽辦?風這麽大,把樹都刮斷了。”

我苦笑著說:“為了救小狐狸,我隻能做點犧牲了。回去我把白床單扯成布條,一圈一圈纏在頭上,弄得像隻大蘑菇一樣。每天我就這樣出工,結果得了一個外號叫‘白頭阿三’。”

洪秘書不覺說道:“原來‘白頭阿三’就是你呀!”

我向他眨眨眼睛,笑而不語。

小可對這個外號並沒有產生興趣,而是不斷追問——

“小狐狸都活下來了嗎?”

“你又見著火狐狸了嗎?”

“你以後能帶我去見火狐狸嗎?”

“我和火狐狸能夠成為好朋友嗎?”

“我能養一隻火狐狸嗎?”

對於上述問題,我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一一做了認真的回答。】

2022-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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