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隊蹲了四五天,然後轉到畜副隊。之前我聽說,這個隊的隊長馬本昌善於抓勞力,想必是個精明人,等到見了麵,卻是一副老農民模樣,一點也不像在部隊呆過。那天洪秘書陪我一道過去,就讓馬隊長先在隊部匯報一下工作。老馬叫技術員拿來一個紙包,攤在會議桌上,頓時一股酸臭撲麵而來,裏邊居然是幾顆馬糞蛋。老馬指著說:“瞧瞧這糞幹的,哪像是剛拉出來的?隊裏兩匹‘蘇高血’最近得了便秘,可讓我鬧心了,正打算讓小劉去畜牧分場請獸醫。”
洪秘書不解地問:“咱隊的馬不都是‘蘇拉車’嗎?怎麽又出來‘蘇高血’了?”老馬說:“這是畜牧分場剛剛引進的新品種,老齊那邊缺穀草,就讓我替他養,養到年底送我兩頭奶牛。我一算賬劃得來,就答應了。誰知這倆家夥不好伺候,按照老齊給我的方子喂料,卻拉不出屎來。要是最後死我這兒了,我得賠他六匹‘蘇拉車’,那我今年的目標還咋完成?可把我愁死了!”洪秘書笑起來:“你慣會做這種生意了,不會賠的。”
老馬愁容不減,讓小劉把馬糞蛋重新包起,即刻去畜牧分場,轉過臉來對我們說:“唉,我這個攤子最雜了,不算計不行,有點空子堵不住就得賠錢,下邊一個個精得跟鬼似的。這不,養豬班昨天跟我說,春產仔現有615隻,秋產仔也按這個數計,全年目標就是1230隻,超過一隻提獎30%。我留了個心眼,晚上趁小豬吃奶的工夫親自點了一下數——好嘛,已經達到786隻!還沒怎麽開始幹就超了171隻,哪有這種便宜事?他們跟我扯蛋,說小豬不見得都能活下來,活下來也不見得都能長到30斤的出售標準。這我當然知道,要不他們一年到頭忙活什麽?掰扯到最後,定下1400隻作為全年目標,算我仁至義盡了。這幫臭小子們!”
我覺得馬本昌比張佑林有意思,想跟他多聊聊,就請他介紹一下抓勞力的經驗。老馬說:“我這兒人少活多,個個都不能閑著,但也得讓他們願意幹才行,關鍵是要抓好定額——定額太低隊裏吃虧,定額太高根本完不成,他們也沒幹勁了。所以我老在旁邊瞧他們幹活,時不常還要自己上手,心裏盤算他們的幹法對不對,出力出到了幾成,這樣就能搞清定額有沒有問題。解放前我扛過幾年長工,遇到一個地主是老把式,專會整這個,我就是跟他學的,知道怎麽收拾偷奸耍滑的家夥。話說回來,這些人要是調教好了,比老實巴交的人能幹。前麵那個養豬班的四名飼養員,陽曆年跟漁隊談好條件:允許他們在七裏杏撈四天魚,大的一半歸漁隊,小的一半拉回來喂豬。結果他們竟然撈了6萬斤魚!漁隊沒想到他們這麽能撈,覺得吃虧了,扣住魚不放。我專門跑去跟老方講理,最後把3萬斤小魚全要了回來。老方恨得咬牙切齒,扭臉就罵自己手下:‘你們這些笨蛋,撈魚還撈不過養豬的!’其實最該罵的是他自己,定額定得太低了。”
我和洪秘書都笑起來。老馬接著說:“老方恨歸恨,終究還是離不開我。我每年賣給他的仔豬足斤足兩,漁隊拿回去喂養沒有死過一隻,全都變成了大肥豬。不過豬在他那兒也確實享福,天天吃小魚。我這兒不敢太奢侈,小魚首先供母豬產奶用。仔豬大點了,也要喂小魚,要不會得軟骨病。肥豬主要吃菜幫子、爛葉子,還有曬場斂來的餿糧食,小魚添些進去調調味就行了。這菜也不是隨便就有的。我把幾個家屬動員起來,承包了隊裏的菜地,產量一下就上來了。這些老嫂子們挺會幹活的,原先隻能蹶著屁股整自家那點園田地,如今也可以掙工分了,當然積極性高漲。之前種菜的三個壯勞力,都讓我調到基建組,脫大坯、修畜舍去了。這就叫合理利用勞力。”
洪秘書稱讚道:“老馬就是有辦法,要不大家都管你叫‘馬諸葛’呢!”
老馬擺擺手:“我的麻煩事也不少,簡直是按下葫蘆浮起瓢。去年糧食加工廠豆餅提價,我的飼養成本一下子上去30%,隻能想辦法增加粗飼料比重,但周圍沒有像樣的牧草。我跟別的隊商量,讓他們幫我打些草送過來,我拿仔豬交換。可這不是長久之計,畜副隊必須有自己的粗飼料基地。我已經計劃好了:今年春耕,別的隊種莊稼,畜副隊種草——草籽我都搞來了。另外再種200畝穀子喂大牲口,這些牛和馬都是要幹重活的,不能太虧待它們。”
我提問:“咱們隊叫畜副隊,有什麽副業嗎?”
老馬說:“副業主要是製酒,用玉米釀造,酒糟拿來喂豬。去年全隊盈利17000元,有5000元是賣酒得來的,還有1000元是養蜂得來的。這蜂得集中養,否則成本降不下來。哎,我想起一件事——洪秘書,你說積肥也應該算我們的一項副業吧?畜副隊積的肥,比其他各隊加到一塊兒都多。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白拉白送了,得要折錢,裏麵都是我們的勞動哇!就說那三萬斤小魚,養豬班忙活四天,最後也會有一半變成肥料。馬克思說:勞動創造價值。這屎是豬拉的,可屎裏的價值是人創造的,所以得賣錢。照我估算,積肥一項至少能賣2000元,不信你讓我到其他分場貼廣告,看看能不能賣出這個數來?”
洪秘書笑道:“你這個老馬,太會算計了!不過我承認,畜副隊在積肥這件事上,貢獻最大。你讓我回去跟程場長合計合計,看有沒有什麽好辦法,把畜副隊這塊貢獻體現出來。對了,老煙同誌從總場計財科過來,你也幫我們出出主意,該怎麽核算隊與隊之間的生產協作,這樣便於調動各方麵的積極性。”
我斟酌著說:“我不是這方麵的專家,但這個問題帶有一定的普遍性,我在其他分場也遇到過。比較好的做法是:分場領導把幾個生產隊長拉到一起談,算清成本收益,然後撮合成交。畜副隊的積肥肯定是值錢的,但值多少錢,得由供需雙方商定。老馬是供方,當然想賣個好價,不過這兒離其他分場都很遠,人家過來拉一趟,運費未必上算。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實際需求的大概還是本場的四個農業隊。他們會算賬:自己的肥料缺口有多大,積肥不夠還得買化肥,老馬出價合適幹嘛不買?老馬肯定不會漫天要價,寧可肥料堆不下也不往外賣,所以我想這買賣準能成交,最後皆大歡喜。分場其實沒必要管太多,可以提供一些資料供各隊算賬,但不用硬性規定一個價格,除非雙方根本談不攏。生產隊都是獨立核算單位,有自己的經營目標,分場盡量避免打一個護一個,這樣也省得一些矛盾。不知我說的有用沒用?”
老馬聽完大聲道:“老煙同誌,你要不是專家,那就沒專家了!洪秘書,你以後多給我找些這樣的人來,我先謝謝你了!”
洪秘書也笑起來:“老煙同誌水平就是高,我一見麵就看出來了。你這次到五分場,要多給我們一些指導和幫助。”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是來蹲點的,得向你們多學習。再說你們兩位看著都比我歲數大,管我叫小煙才對。”
老馬高興地說:“是,是,小煙,你在我這兒好好呆幾天,幫我出出主意。洪秘書,你也來著了,夥房剛剛殺了一口大肥豬,等會兒跟我們一塊去吃飯吧!”】
202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