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領說,今天我們必須趕到無名島上宿營。雷菲肩頭掛著一個圓筒,裏麵裝著圖紙。我們找了一塊高地,展開地圖。無名島分大小兩個,挨著,麵積約1800畝,建一個生產隊很理想,但必須解決交通問題。眾人談論中,認為應該給它們命名。黎正說:“你們瞧瞧,大島像不像一隻展翅的仙鶴?小島雖然脖子短點,卻也有翅膀。咱們就叫它們大小仙鶴島吧。”這建議立即獲得通過,於是雷菲在圖紙上標上了新名稱。
到了下午,天色陰沉下來,藏在草叢中的小咬開始向人們發起進攻。我又使出精神勝利法,從容點著一支煙,繼續向前行進。雷菲在我旁邊,可是要了命:先把頭巾紮緊,不讓鬢發外露;再脫下上衣裹住腦袋,把兩隻袖子纏在脖子上;就這樣還不管用,又折了幾支鮮嫩的艾蒿插在前額和耳際。但是小咬仍然蜂擁而至,叮得她手舞足蹈。她見我隻靠一支煙就解決了問題,於是也向我討了一支叼在嘴上。黎正回頭瞅了她一眼,不由得笑起來,說她活像原始部落裏的巫婆,把她氣得無可奈何。
我這邊倒真沒多少小咬,感覺比運糧那回輕鬆多了。過了一個鍾頭,大風吹散了烏雲,小咬也離我們而去。這時我突然茅塞頓開:以前曾有老職工告訴我,小咬偏愛年輕女性——也不知是因為皮膚嬌嫩,還是血液鮮美。一路上我有意跟雷菲接近,實際上把她變成了我的肉盾,本來打算攻擊我的小咬大部分都被她吸引過去了,形同嫁禍於人。現在想明白這一層,不覺有些汗顏,卻也沒法挑破。
忽然在前頭探路的董放喊道:“大家小心,這裏有一段漂垡甸子!”
這下輪著我頭皮發麻了,精神勝利法也不再管用。5年前去大湫窪的路上,我差點折到漂垡甸裏去。這段經曆寫到《大荒無極》中,每每看得自己心驚肉跳。現在又趕上了,卻也沒法躲避,隻能展現點騎士精神,讓女士先行。不過說實話,雷菲真要陷進去了,我該上前殉情,還是後退逃生,這個問題並沒有想好。
眼下已經入夏,漂垡甸上的草非常茂密,深可及腰,我根本看不見下麵的“垡子皮”,隻覺得踩在一個肥碩的女妖身上,每走一步女妖都會淫蕩地呻吟、扭動,緊張得我胯下兩個蛋蛋都快縮到肚皮裏去了。眼前似有一片綠霧,什麽也看不清,雷菲的人影在裏麵晃動,不知要把我引向彼岸還是末路。豈料緊張到了極點,倒生出幾分快意來,一道道電流從頭皮貫到腳底,竟讓我有點腳踩祥雲的感覺——大概這是更為原始的精神勝利法吧。總之,我就這樣飄飄欲仙地蕩了過去。雷菲回身看到我的神情,說我簡直不可思議,無論小咬還是漂垡甸,我好像都不放在眼裏。我含而不露地回了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
又往前走了大半個鍾頭,出現一條十幾米寬的水線,對岸就是“大仙鶴島”。秦副場長下令全隊就地休整,做登島準備。我卸下背包,半躺在上麵。四周是五顏六色的小花,草間是百十隻小蟲組成的管弦樂隊,遠處是大群水鳥此起彼伏的鳴唱,就像當初無邪的北美印第安人一樣,歡迎著不速之客的到來。
老裴說,我們已經來到大仙鶴島的左翅膀底下,從這裏登島距離最短,但不知水有多深,所以要有人先過去探路——而這人非我莫屬。在踏查組裏,就我和老裴是南方人,其他幾個都是旱鴨子。老裴雖然跟水打交道多年,但如今這把歲數、這副身子骨,已經不適合在水裏撲騰了。事實上,我之所以被吸收進小組,主要原因就是會水,其次才是會耍筆杆。
我並非遊泳健將,但低窪地裏也沒什麽像樣江河,所以並不打怵,反而覺得可以在眾人麵前一顯身手。於是三下五除二,脫得就剩一條大褲衩,進到水裏。水很清涼,但並不寒冷,讓我一下感受到江南水鄉的愜意。不過為了測水深,我並沒有馬上遊起來,而是一步一步往前走。下水之前,老裴特地量了我的身高,確定我有1米73。上回我量個兒還是在6年前,那時隻有1米72。看來王露婷的目測是準的,我在北大荒確實長個了——25歲以後我還能躥一躥,也不知在這裏吃到什麽了。
老裴又像裁縫一樣量了我的腰高和肩高,把我製作成一隻可以行走的測杆,叫我在水裏盡量保持直立,他好做記錄。我開頭沒把這水線當回事,以為幾步就過去了。沒想到走出五六米,水就沒了脖子,到了當間,已經沒了頂。我踩著水,讓腦袋露出來,同時解下纏在腰間的測繩,提在手裏,慢慢地放下去,直到鉛錘觸底。
“2米3!”我大聲報出數來。老裴在遠處點點頭,示意我往東逆流而行,岸上幾人也跟著我一起走。我遊出去大約一公裏,快到仙鶴尾巴時,水終於變淺了,僅及我的肩頭。再往前遊,水又漸漸變深了。老裴喊我回來,說不用再探了,就從剛才那塊兒過去。我濕淋淋地上了岸,接過雷菲遞來的毛巾,感慨地說:“這是什麽水線啊,還能沒我的頂!要是那回在大湫窪運糧時碰著它,可真沒轍了。”老裴笑起來:“這哪裏是什麽水線,這是有名有姓的餘林河!胡裏窪可比大湫窪的水深,否則也不會擱到現在才整治。”
從這裏涉水到對岸,幾位男士均無問題,隻有雷菲還是要被淹沒。秦副場長就讓我當護花使者,我倆的背包則由他們托舉過去。為了減少重量,雷菲脫得也隻剩單衣單褲。我跟她合計:“等水沒到你脖子時,你就趴在我身上,我把你背過去。這水不深,但水底挺滑。所以千萬別亂動,咱倆要是跌倒,都得吃水。”但雷菲另有主張,說她以前學過遊泳,當時都快學會了,可惜沒機會再遊。現在想試著遊過去,隻要我在旁邊搭把手就行。
我問她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她說10歲。我不禁莞爾,覺得她天真到爛漫了。不過轉念一想,她既然識點水性,應該能夠浮在水裏,我在底下托她一把,不會太費事。倒是她像八爪魚似地趴在我背上,讓我感到有些害怕。萬一到了河當間她驚慌失措,把我弄翻,我可沒法擺脫她。人一旦嗆水,就會本能地死命抓住身邊的東西,在這齊肩深的水裏也能把我淹死。要是衝到下遊,那就更別活了。
當下計議停當,我就讓她趴在水麵,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托住她的小腹,讓她輕輕劃水。雷菲感到滿意,說以前她父親就是這樣教她的。我讓她在近岸練習了幾分鍾,她果然有點基礎,肌肉很快放鬆,不需托小腹就能在水麵保持平衡。這下好辦了,我隻要保證她的頭部不浸水就行,於是一步一步往河中間走,不斷提醒她不要害怕。其實她一點也不害怕,像隻標準的青蛙一下一下劃水,看來童年的肌肉記憶還是很可靠的。
這時其他幾位已經到了對岸,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渡她過河。雷菲身體很輕,讓我在水中完成“手托飛燕”的造型並不困難,但我還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生怕出什麽意外。結果什麽意外也沒有出,幾分鍾就過去了。雷菲興奮莫名,上了岸一個勁地嚷嚷:“我會遊泳了!我會遊泳了!”擦了幾下濕漉漉的頭發,又轉臉對我說:“不行,我還沒過癮,咱們回去再遊兩圈!”秦副場長在一旁笑道:“閨女,你想遊泳,後麵幾天有的是機會。先去小樹叢把衣服換了,我們得趕快找個落腳之地,天色已經不早了。”】
202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