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查組一行6人,領頭的是秦副場長,但行動方案由水利專家老裴負責製定。老裴50出頭,是個如假包換的右派,但他那一技之長是農場急需的,因此來了以後沒有關到右派隊裏,而是在水利科掛了個顧問的名頭,享受特別待遇。我們那回修躍進水庫,最後也是他來驗收的。大概在總場部混了些人生經驗出來,老裴並沒有太多書生氣,得饒人處且饒人,給我們的工程打了高分,因此石濤也說他好話。
去年右派平反期間,總場部專門下了文,給老裴摘帽。整個867農場享此殊榮的右派,隻有他一個,足以說明他的人緣。這人吃了一塹,長了十智,絕對不說敏感話、過頭話,但在業務上也不虛頭八腦,該拿主意時並不推諉,所以領導都挺看重他。秦副場長跟他關係熟絡,一路上嘻嘻哈哈,但一聽他談正經問題,卻也嚴肅認真,從不打斷。另外兩名組員,是基建科長董放和農業技術員黎正。黎正給老裴打過下手,稱他為“裴老師”,雷菲也就跟著一起叫。
踏查組出發時氣壯聲威,秦副場長搞來一輛美式中吉普,拉著我們朝胡裏窪挺進。這塊窪地位於農場東北部,與大秋窪呈犄角之勢,是最後一塊未開墾的處女地。其實各分場都還有大片荒地沒料理,但總場部急於搞形象工程,要在這裏開辟新場,我們就是來打頭陣的。沒想到出師不利,離胡裏窪還有10裏路,中吉普就拋錨了。這老家夥大概是抗美援朝繳獲的,一路上淨放響屁,聽著就不對勁,最後終於趴窩了。秦副場長罵了幾句娘,隻能叫全體起立,改乘11路繼續前進。司機也倒黴,要跟著我們走到窪地附近的四分場六隊,才能找輛拖拉機把車拉回。
我們這一趟,計劃要在外邊呆5天,因此每人都背了一個大背包。黎正的背包後麵還扣了一隻鋼精鍋,這是秦副場長從家拿的。他又帶了一大包調料,說沿途打著野味用得上。黎正對打獵興趣濃厚,一下車便不辭勞苦,把秦副場長從武裝部借來的56式半自動步槍扛在肩上。經過一片灌木叢時,老兵們提醒可能會竄出麅子來。黎正馬上把槍端在胸前,慢慢向叢林靠近,一副鬼子進村怕踩著地雷的模樣。雷菲跟在後麵,也不由得膽怯起來,好像自己是他正在尋找的獵物。猛然聽她驚呼一聲,一隻馬鹿疾奔而出,黎正馬上舉槍射擊,卻一聲未響——原來子彈根本沒壓上膛。大家都笑話他,他隻好乖乖地把槍交還給秦副場長。
走了幾裏地,又遇到一片灌木叢,旁邊還有一條水線。秦副場長讓我們拉開距離,隻身前往叢林邊埋伏。果然有一對成年麅子走出來,雖然看見我們,心想還遠著哩,所以不怕。這時槍手已扣動扳機,嘣的一聲巨響,沒中,它們撒腿就跑。長角的雄麅體型大,扭身回頭瞅了一眼,正好與槍口的瞄準線成丁字形,第二發子彈立即射出。
中啦!!
我們高興壞了,在後邊又喊又跳。可憐那隻雌麅,眼睜睜地看著郎君在地上垂死掙紮,四蹄亂蹬,水花飛濺。再瞅我們正向它靠近,才無奈地逃遁。
我與黎正衝上前去,麅子已經咽氣,於是各拖一條後腿上路。走不多遠,就氣喘籲籲了。這麅子比李克文在秤砣山槍決的那隻大多了,足有七八十斤。我根據老趙當年傳授的經驗,掏出匕首來,劃開麅子肚皮,將溫熱的內髒全部丟棄,頓時重量減輕三分之一。但我們的宿營地還遠著呢,中間又要穿越沼澤地,帶這個大家夥怎麽過得去?大家商議了一番,此處離六隊隻有三裏地,就由司機使出吃奶的力氣拖到那邊去,當作借用拖拉機的見麵禮。我們還要沿直線趕路,就不奉陪了。秦副場長得意地誇口:“想吃山珍海味我解決不了,吃這種野味沒問題,把它撂下吧,回頭再給你們打一隻。”
我們目送可憐的司機與麅子在灌木叢裏不斷掰扯,逐漸隱沒在枝椏之間,然後繼續前進。黎正請秦副場長介紹打獵經驗,老秦說:“我這種打法是老獵戶教的。‘草上飛’跑得是快,可又喚作‘傻麅子’,為啥?原來它遇敵逃遁有個特點:跑出一段路就要停下來,回頭瞧瞧。所以第一槍打不中沒關係,關鍵是打好第二槍。”黎正連連點頭稱是。】
2021-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