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煙“講書”的那個晚上,文燕就坐在觀眾席裏。這是她頭一次見到老煙,但不是她頭一次到867農場。1961年11月,文燕從四川探親回來後,即赴虎林參加基訓。那時農墾局已從密山遷往虎林,離虎頭鎮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863文工隊近水樓台先得月,每年入冬都會到局文工團搞基訓,排練節目、觀摩演出。有一回吳祖光還過來看他們表演,他那會兒正在團裏當編劇。
一周以後,宣傳科長從哈爾濱出差回來,帶給文燕一隻琵琶。她在隊裏打了三年雜,一直想學樣樂器,這次終於夢想成真。第二天科長到農墾局開來介紹信,下午她便動身前往867農場學習。867文工隊規模大、實力強,辦了一個“紅星藝校”,教授舞蹈和樂器。裏麵有一位陳老師,以前是大劇團的琵琶獨奏演員,技法很高,文燕就是派去跟他學藝。
學滿一年,文燕返回863,卻發現農場快要關張了。其實這事早有先兆。863是鐵道兵最早建的一個點,但沒有多少可耕地。等完達山北邊開辟出867等幾個大農場,這裏就荒廢了。預備師過來以後,實際上是二次開荒,不過仍未發現大片黑土地,所以隻能農、林、漁兼營,並且後兩項還占了大頭。要是擱在今天,863農場能有很多賺錢手段,但在“以糧為綱”的年代,卻吸引不到多少國家投資。三年困難期間,863更是入不敷出。農墾局雖想保住這塊老根據地,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最後隻能把農場解散,資源都歸了地方。多出來的農工調到其他農場,非生產人員則自謀出路。
文工隊有一半人被甘肅的一個劇團接收,張琳、王吉芬都跟著走了。文燕等人不願意再從東北跑到西北,於是在總場部繼續呆著,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機會。宣傳科長挺照顧她,經常叫她往虎林送文件,讓她跟那邊的人混個臉熟,想辦法調到局裏去。但文燕不會來事,說不上幾句話就沒詞了,所以跑的次數雖多,仍是公事公辦。其餘時間就是到總場食堂幫廚,剝玉米棒子。她手上養著彈琵琶的長指甲,怕給弄壞了,因此剝得很慢,人家取笑她連自己的口糧都剝不出來。
如此混了一個月,終於得到上邊通知:到葦河林場去幹活。這隻是個臨時安排,等明年開春後才能決定他們幾十名“閑散人員”的最終去向,到那時總場部也就徹底關門,沒可能再混下去了。不過文燕並無失業人員那份心慌。這些年來她靠組織、吃組織,對組織絕對信任,隻要不回家,組織讓她去哪都成。當然最好還是能接著彈琵琶——她剛有了一技之長,對這件樂器真的很喜歡,一有空就抱著練,指法已經大有長進。
動身之前,文燕去找幾個平素要好的老鄉告別。晚上回來時,同屋的告訴她:“下午老場長過來看望大家,見你不在,專門留話,叫你去找他一趟。”老場長就是以前常拉著她跳舞的師長,去年調到虎林當縣長了。文燕沒想到他還記著自己,第二天就去縣委。那時虎林縣屬農墾局管,一套班子、兩塊牌子,都在一個樓裏辦公。
見了麵,老場長有些嗔怪她:“聽說你來虎林好多趟了,怎麽也不過來看我一下?”文燕脹紅了臉,不知道說什麽好,因為確實沒想起到他這裏來。她是個死腦筋,宣傳科長讓她拉關係,她都不知道去找這位昔日舞伴幫忙。
老場長既往不咎,笑嗬嗬地對她說:“縣裏新近成立了一個曲藝團,缺個彈單弦的,你來吧。反正都是彈拔樂器,四根弦你能彈,一根弦還成問題?”
文燕有些不知所措:“單弦跟琵琶的彈法不一樣……另外還得說唱……我沒幹過,怕不行。”
老場長一擺手:“那有什麽不行?練練不就會了?你又不是啞巴。”說著就給曲藝團打電話,鈴響了半天卻沒人接。
老場長放下電話,對她話:“你運氣不好。今天是周六,下班早,那邊已經沒人了,否則明天你就不用去葦河了。這樣吧,你回來以後找我一趟,到時再辦調動也來得及。反正曲藝團冬天沒演出,去了就是閑呆著,不如山裏還有熊瞎子吃。”
文燕雖然感激老場長,對彈單弦可沒多大興趣。她是小姐身子丫環命,上台演奏樂器還行,唱歌跳舞卻是能躲則躲。從林場呆了一冬回來,她更是把這件事忘得精光,到了也沒再去見老場長一麵。
202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