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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279) 大白兔

(2021-06-25 18:02:45) 下一個

【我在杭州呆了半個月,過了個年。於潛那邊已經沒有人,杭州就算我的老家了。隻是母親不在,這個“老”字多少有些勉強。我曾試探著問過大哥一次,要不要去金華看母親?大哥一口回絕:“我三個月前剛去過一回,可不想再跑了。你去看她有什麽勁呢?都是陳芝麻爛穀子,一遍遍嘮叨,跟祥林嫂似的,煩人透頂!”

這個我可以想見。大哥代表我們負責與母親聯係,並按月寄零用錢。這筆錢由各人分攤,不過鑒於杭州兩家經濟拮據,就不讓他們出了。我看了母親給他的信,多是要買藥品或食物,瑣瑣碎碎,不勝其煩,似乎她的腦子成了一個雜貨鋪,再無年輕時的機巧與善斷。我本來也沒多高的熱情去看她,怕她追問我與婷婷的關係,見大哥不樂意,於是借坡下驢。

母親早已成為家裏不受歡迎的人物,幸虧政府體察民意,替幾位子女收容了她,否則她回來,歸誰贍養還真是個問題。大哥最怕這件事:作為長子,照顧老母義不容辭,可他家庭負擔最重,又最討厭母親。他跟我談到母親時,老是擔心她身體不佳,不知還能勞改幾年。其實完全是杞人憂天——“四人幫”抓進去時,母親還沒放出來。但大哥不知道這隻靴子何時落下,仍然提心吊膽地過了很多年。

母親不去看了,我此行探的最後一親便是二姐。她住的離大哥不遠,坐車半小時就到了。兩家關係也比較緊密,算是同病相憐。大哥這人諸般不好,卻有一項優秀品質,就是心腸軟。自己雖然不缺妹妹,但眼前這一個過得淒慘,他就受不了。二姐依然沒有工作,女兒又小,大哥就想辦法給她聯係一些能在家幹的的零活。我去見她時,她正在踩縫紉機,加工乳罩。那個年代乳罩並不流行,也就是城裏年輕婦女用,也不知大哥怎麽搞來這麽個生意。不過二姐心靈手巧,乳罩做得十分精致,我要是討一副給婷婷,她準保喜歡,隻不過得由三姐代送了——唉,我這個未婚夫,想想可真沒勁!

二姐夫在杭州六中當語文老師,是全家固定收入來源。那天他剛下班回家,穿一身幹部服,上衣口袋插一支大號鋼筆。幾年不見,他已有未老先衰的趨勢,腦門的頭發明顯見少,背也有點駝了,似乎是臉上那副厚重的眼鏡給墜的。這老兄見誰都笑,並且笑容能掛很久,久得讓你都懷疑是不是曾有大恩於他。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二姐脾氣很大,有時在家罵他,他仍是這麽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讓二姐心裏更氣,恨不得就要動起手來。不過總的說來,二姐不幸中的萬幸,就是找對了丈夫,換作另一個男人,絕對受不了她。她繼承了母親的壞脾氣,卻沒有繼承母親的乖覺,所以是一個退化的品種。在兄姐之中,我對她的感情最為淡薄,甚至生不出大哥的那份憐憫。

我在杭州閑來無事,除了幫辦年貨外,就是帶幾個丫頭玩。大概我有孩子緣,她們都喜歡圍著我轉,就連二姐也把女兒放在了大哥家。這裏麵最小的隻有四歲,最大的已經十二了。我從上海買了一包大白兔奶糖,受到孩子們的熱烈歡迎,平常她們連水果糖都難得一見。不過大哥厲行計劃經濟,把奶糖放在一個大玻璃罐裏,高高置於書架頂上,規定每人每天隻能領取一顆。孩子們一早起來,就聚在書架底下央求,如同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鳥。吃過糖,就纏著我講故事,我於是拿著北大荒的物產現編童話,編到後來越來越寫實,比如鬆鼠搭馬架,狗熊拉雪橇,甚至把各種動物集合到一塊,由一條狗帶著修了一個水壩。我既有真材實料,講起來便活靈活現,把她們帶入北大荒的深山草甸之中,讓她們流連忘返。老大和老二均已上小學,有時我會領她們上街或者逛公園,所以跟我感情尤好。她們皆立下遠大理想,長大後要步我後塵,到北大荒去戰天鬥地。過後我想想,覺得有點對不起孩子,還不如講點聖誕老人的故事,讓她們對北極圈多些向望。】

202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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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南風17 回複 悄悄話 我在杭州六中上過初中和高一。
小溪姐姐 回複 悄悄話 每一篇都非常真實生動感人,故事也很獨立。不按順序讀,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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