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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259) 尿山

(2021-02-05 17:06:27) 下一個

【眼下正值一月末,離春節還差20來天,車廂內已經相當擁擠,不時有乘客叫喊丟東西了。我坐在靠過道處,倍加小心,生怕給小偷送了壓歲錢。好在我們兩個對排座位上的6位都是轉業軍人,雖不屬一個農場,畢竟聲氣相通,於是一路上互相照應,輪流睡覺,但留兩人值班——兩人可以聊天,防止打瞌睡。我是夜貓子,值班時間最長。列車停站時,我下去抽支煙,透透氣,馬上又精神了。

當天下午4點半,總算到了哈爾濱,下來辦理中轉簽證,換乘去北京的列車。我運氣不錯,拿到了座號,隻是要再等三個鍾頭。候車大廳擠得滿滿登登,裏麵除了旅客外,還有不少小販在做黑市交易。我剛找到地方坐下,就有個女孩過來,兩手半揣在棉手筒內,裏麵裝了些硬水果糖,隻露出一截糖紙,神神秘秘低聲道:“一毛一個,誰要?”她不時回頭張望,害怕被治安人員抓住。大廳裏空氣渾濁不堪,讓我昏昏欲睡——這可使不得!我現在孤身一人,打個盹行李就得飛了。在短缺經濟時代,賊也倍加努力,不撈幾票沒法回家過年。還是到外麵轉轉吧,於是起身出門。

轉了一陣,內急上來,想找個偏僻處小便。廣場西北角有個巨大的垃圾堆,背陰處已被尿澆成一座黃色的冰山,晶瑩剔透,如同一件行為藝術作品,最高處居然超過我的頭頂,也不知道怎麽滋上去的。我無比熱誠地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貢獻,正要係褲帶時,卻從身後轉過來一個老漢,指指仍在騰騰冒氣的尿,再瞅瞅我的臉,嚴肅地說:“公共場所不準小便!”我看到他胳膊上戴著個紅箍,印有鐵路標誌,知道是車站工作人員。但我並不服氣,據理力爭道:“那麽多人都撒過尿,你們也不清理,可不就等於‘此處允許小便’?”他義正辭嚴地說:“這裏是垃圾站,不是茅房!那麽多人我沒見著,我就見著你了。走,跟我去管理處!”

我當然不能跟他去了。我一光榮的革命墾荒戰士,跑到哈爾濱火車站隨地小便叫人逮住了,這要是傳回農場去,我以後還怎麽混哪!不得已,隻能放下身段,大爺長、大爺短地跟他求情。但老漢不依不饒,非要處罰我。我沒轍了,就問他要多少錢。他卻不罰款,而是要我取來靠牆放著的大條帚,去前邊廣場打掃乘客扔下的垃圾。我有些難為情,不過轉念一想,偌大個火車站,不可能碰到熟人的,再跟老漢磨嘰,沒準他真要拉我遊街示眾了,於是就馴服地過去掃起來。

這點活對我算不了什麽,再說坐了十幾個鍾頭的火車,現在活動活動筋骨,也蠻不錯的。心理平衡後,我就認真地為哈爾濱人民提供服務。沒想到隻掃了半個鍾頭,老漢從垃圾堆後麵又逮出一名行為藝術家,於是叫我把大條帚交給他,說了句:“下次注意,走吧。”便結束了我的勞改生涯。事後想來,那老漢應該就是官定掃垃圾的清潔工,發明出這麽個驅策之道,也算“勞心者治人”了。

如此折騰一番,打發掉一個多鍾頭。我肚子也有點餓了,就到附近餐館吃了頓飯。完後重新登上列車,足足坐了一天一宿,搞得我風塵仆仆,倦容滿麵,胡子也長出半寸來。這副尊容去見北京的大姐二嫂,可有點寒磣,於是我提前一站在天津下了車,準備就地休整一晚。這個大都市對我並不陌生,過去幾次出差到朝鮮,須在這裏轉車,我都會呆一天再走。

我在勸業場附近找了間“惠中飯店”住下,然後輕裝上陣,先到“狗不理”吃了幾籠包子,再去“華清池”泡澡。高級浴室在樓上,我挑了個小包廂,裏麵有沙發床和雪白的陶瓷盆池。按我在揚州積累的洗浴經驗,搓背、修腳、理發、洗內衣一樣不拉,管它收多少錢。完事後要了一壺茶,幾碟小點心,靠在沙發床上細細品嚐。這回我總算明白了,自己和戰友在北大荒受盡煎熬,可大城市裏該怎麽享受,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領導口口聲聲說,全國一盤棋,農場支援大城市,雲雲。去他媽的!我們是種糧的,卻要勒緊褲帶吃代食品。老子兜裏有錢,幹嘛不享受?難道我就是吃苦受累的奴才命,隻配伺候城裏人?我在華清池裏足足呆了三個鍾頭,把北大荒攢的黑泥搓個幹淨,心中痛快至極,感覺比有楊貴妃作陪的唐玄宗還要幸福。】

20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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