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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254) 良種站

(2020-12-31 23:00:57) 下一個

【來農校是個絕大的錯誤。幾乎從報到那天起,我就琢磨再換一個地方。新場肯定不能考慮,一是好馬不吃回頭草,二是實在受不了石濤的折騰——我不否認他是個有共產主義理想的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比張挺和周林更友善。他的革命事業搞得轟轟烈烈,視我們則有如劈柴。然而農校“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也沒有什麽前途,呆下去隻能自生自滅,唯盼老天保佑。這一趟到大草甸修水利,就搭進去兩名學員(中槍那位後來不治而亡),造成軍心大動。4月初返校以後,便有一半學員借口春耕農忙,溜回原來的生產隊——不說別的,至少夥食定量能提高不少。沒過幾天,張國剛在石清鎮小學謀了個教職,也卷鋪蓋走人了。這搞得我更加心緒不寧。恰在此時,陳洪謙調到近旁的良種站來當副站長。我得知這個消息,馬上行動,跑去找他幫忙。

當初陳洪謙主動申請留下來,製止了部分速中學員“嘩變”,這讓總場領導十分欣賞,早早就把他內定為培養對象。他到新場後擔任一隊指導員,工作積極,又愛鑽研農業技術,每季都被評成先進上報,所以很快完成了升遷所需的政績積累。良種站最近增加了一個試驗隊,專門為農場引進新的作物品種,需要一名既有責任心又有文化水平的隊長,陳洪謙便成了最佳人選。良種站下轄三個生產隊,已經是一個小型分場的規模,領導班子也需加強,於是又給他添了一個“副站長”的頂戴花翎,這一下他就由基層幹部變成了中層幹部。

我在良種站站部,見到剛剛走馬上任的陳洪謙。他穿一身速中發的軍裝,已經洗得泛白,臉上皺紋堆積到了“中老幹部”的程度,與他的職位相稱。我有些慚愧自己的無所作為,這些年下來仍是一介白丁,與他的地位越差越遠,到現在需要投奔他了。不過老陳一點架子也沒有,待我仍如老友。這讓我心安,於是也不跟他客套了,簡單介紹了一下近況,並表達了調動的意願。他問我有什麽具體要求,我說最好跟耍筆杆沾點邊,讓我多少能發揮一些特長。

陳洪謙當即領我去見站長張有田。張站長看似和他已經頗有交情,笑道:“沒問題,一隊前天剛提出需要一名文教,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當下叫來管人事的給我開調函。我沒想到進行得這麽順利,回農校去找副校長辦手續時,心裏反倒有些嘀咕,生怕節外生枝,畢竟農校招來兩個語文教員,一堂課沒上就已經走了一個。好在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周林問明情況後,善解人意地笑笑,當即簽字蓋章,正所謂“君子成人之美”。後來我聽說他已經得到北京原單位的調令,正在辦理離場手續,自沒有興趣阻擋我這點螢火般的光明前程。我就此結束了與農校的短暫因緣,隻留下一段陰冷的回憶。

一隊是良種站最早的生產隊,條件比大湫窪和農校都要好得多。來北大荒這麽長時間了,我終於能住進一間幹燥的土坯房,盡管還隻是6個人的通鋪,但再也不用擔心漏雨了。事實上,入住的第二天就開始下雨,一連下了五六天,屋裏卻始終幹幹爽爽的。想到馬棚隊的兄弟們正在馬架子裏苦熬,我覺得自己簡直住在豪華賓館裏。新場雖然整出二十幾套拉合辮房,但一下增加了那麽多人,根本分不過來,還是得先照顧拖家帶口的。房建隊忙活了半天,也隻能發揚集體主義精神,繼續窩在馬架子裏,別提有多憋屈了。石濤一向胃口很大,老問總場要人要設備,現在卻也消化不良了,所以對我這樣提出調動的並不阻撓,速中教員最近已經走了好幾個。

知識分子不慣體力勞動,總想幹些舞文弄墨的行當,而農場又確實需要文化人才,充實行政管理隊伍,由此形成了某種“雙向選擇”機製。當然這種機製是非正式的,充滿著偶然性和不確定性,但不可否認,知識分子是流動性比較大的一群。這符合生產要素分配理論:一個單位想要搞好,總要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再說有些事情確實不是大老粗能幹得了的。我在一隊當的這個文教,工作內容很雜,既要組織田間地頭的宣傳活動,又要為隊領導寫各種匯報材料。閑下來我也會主動參加農業勞動,但是說實話,一個生產隊的文字工作真不少,我晚上經常在隊部加班寫報告,完事就直接睡在那裏的行軍床上。由於工作性質特殊,我不必嚴格跟隨農工的作息表,而有一定的自由度,但必須到點交卷,不能誤了隊長和指導員布置的任務。經過了大湫窪、完達山和大草甸的摔打折磨,重新跟文字打交道對我來說簡直是莫大的享受,因此我極有幹勁。一段時間下來,我的工作能力得到了領導和群眾的認可,逐漸在新單位站穩了腳跟。

867農場幅員遼闊,比北京六環以裏的麵積還要大。如果把總場部設在天安門,那麽良種站就位於東城區,而大湫窪卻遠在門頭溝,兩者之間都有些城鄉差別了。這裏離總場部不到五裏路,往西南方向走大半個小時就能到。石清鎮則在東北方向,有一條小路通往那裏,15分鍾即可抵達。我離開大湫窪,雖然經曆了農校的一段曲折,但這步棋並沒有走錯。當年去參軍,我同樣是憑著一股急於擺脫現狀的衝動,哪怕前路充滿了風險乃至危險,我也要去闖。我這個人沒法像雷鋒那樣做一顆螺絲釘,黨擰到哪裏就呆在哪裏,那樣我會生鏽、爛掉。我總要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幸福,哪怕隻有針鼻大小,也是我的。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個人主義”,盡管與集體主義、共產主義沒法相提並論,它卻是我前進的動力。我不會去抗拒組織,也將繼續順應“偉大的時代洪流”,但我仍要盡力去實現自己的夢想,無論有多麽艱難,無論最終結果會是怎樣。】

20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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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利 回複 悄悄話 人是靠希望生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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