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40把鐮刀兩個多小時的揮舞,綠毯般的草場被剃掉了一大綹。各人的割幅寬窄不同,所以難以精確比較快慢,不過衝在前頭的仍是那幾名飛刀手,他們聚在一起幹,多少還包含著競賽意味。我相信自己要是發力猛幹,也會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眼下他們拉我二十多米,我不願被甩得太遠,手上加把勁,逐漸把距離拉近到十米左右。這樣保證自己處於第二方陣,必要的時候仍可趕上他們。他們輕鬆愉快的笑聲從密密的羊草間傳來,雖然聽不真切,卻恰到好處,既讓我享受獨處的樂趣,又不至於變得過於慵懶。
看飛刀手割草是一種藝術享受,他們拉長刀,邁大步,打結和捆紮動作麻利,不緊不慢,恒速推進。其中最瀟灑的要數李克文,他把昔日揮舞馬刀的動作帶到了這裏,每當胳膊前伸時,他總要略帶誇張地在空中畫個半圓再下刀,這使他的上身動作優美而有節奏感。老鍾下刀則幹脆利落,嘁哩哢嚓地向前推進,看不見刀光閃閃,隻見一條通道在草場中筆直延伸,所向披靡,好像有什麽大型食草動物藏在裏麵饕餮大嚼。
又過了一個小時,我已經與他們接壤,各人的割幅連成一個扇麵。我進入了美妙的勞動境界:手眼協調,呼吸均勻,整個身軀變得柔韌而有節奏。雖然每個動作同樣在支出體力,但這種疲勞感並不集中在某一部位,或手臂、或腰、或背,而是均勻地散布到全身,消融在每個細胞內,給我帶來一種沉實的舒適感。一個接一個的動作隻是一串不斷重複的連鎖反應,鋒利的刀,馴服的草,還有泥土的氣味,全都交融在一起了。
我趕上來的時候,老鍾正在跟老廖討論家事。老廖曾經和我一起去過朝鮮(57章),也是很熟的朋友。他跟老鍾同歲,都有老婆孩子在老家。老鍾最近要把娘兒倆接來,老廖勸他三思而後行:“現在農場條件太差,最好再等等。別弄得跟老陳似的,孩子沒了,老婆也瘋了,簡直家破人亡。”
老鍾說:“我也這樣告訴我媳婦,可她還是一定要過來,說家裏沒有男人,就沒有主心骨,要死也死在一塊,有啥可怕的。”
老廖哈哈大笑:“你媳婦是真愛你啊!這話要擱在古代,就得是‘山無陵,江水為竭。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老鍾說:“你別跟我轉文,你媳婦那麽個大美人,擱在家裏你也放心?”
老廖還是笑:“你不去偷我老婆,我就很放心。把她接過來,我反倒不放心了。”轉臉對我說,“我老婆到速中探親,頭一回見到老鍾,就跟我說他長得帥。我老婆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之前她隻說過我長得帥。”
老鍾嗤之以鼻:“你就別拿我開涮了,誰老婆沒事會誇別的男人帥?”
“我老婆唄!”老廖自豪說,“我就喜歡她這一點,說話直截了當,實事求是。她說你帥,你肯定就帥。你們二位評評理,老鍾帥不帥?”
“帥!”
“當然帥!有誰敢說老鍾不帥,我跟他拚命!”李克文惡狠狠地揮舞著鐮刀。
老鍾說:“你倆小子也跟著起哄是不?”
不知不覺已到12點,蘇啟尚在地頭喊:“馬車送午飯來了!”大家就從草場裏直起身子,三三兩兩地圍攏過去。馬倌老周,去冬進山修水庫時就從一分場二隊調過來了,他的大車上裝著一筐饅頭、一盆熬白菜、一桶高梁粥——這些都是標配,沒啥稀罕的,但還有一罐紅燜馬鹿肉,倒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老周說,早晨一隊正在新開的荒地裏耙草,大馬鹿忽然從旁邊小樹林躥出來,一群人立刻舉著耙子,跟在後麵猛追。馬鹿跑到西邊地塊裏,又招來了三隊夾擊。眼看要形成合圍之勢,馬鹿縱身一躍,從北邊的缺口逃出。在這剛墾出的垡片地裏,人哪裏跑得過馬鹿?幾個夥計追得猛,還摔了跟頭。馬鹿見追兵漸遠,便慢下腳步,倒倒氣兒。不想從旁邊的大鐵疙瘩裏突然躥出個人來,一下把它撲倒在地,兩隻鐵臂牢牢箍住它的脖子。馬鹿的大角插在土裏,腦袋根本動不了,隻能四蹄亂踢,越踢越沒勁。等眾人圍上來,馬鹿已經開始翻白眼了。再看獵鹿之人,原來是拖拉機手馬軍利。大家交口稱讚:不是這個漢,怎能抓得這個鹿!
我們幾個吃著馬鹿肉,圍著老周聊天。馬棚隊跟他的馬有“同房之誼”,因此交情非同一般。老周比較倒黴,兩年前帶著大兒子鍘草,右手食指和中指不小心被楞小子給鍘掉了。不過他天性豁達,愛開玩笑,整天樂樂嗬嗬,一點也不像“殘障人士”。老廖經常逗他,這會兒又指著他的手說:“老周,你原來應該也是個右撇子,沒了兩個指頭,生活上有很多不便吧?”
老周呲著被旱煙熏黃的門牙說:“那是,俺趕大車右手用慣了,猛地換成左手,牲口都不聽使喚了。以前俺在空中甩個響鞭,最倔的馬也會老老實實。瞧俺右手不靈了,這幫家夥就不服管了,開始胡亂拉車,調教了兩個月才老實下來。”
老廖用筷子敲敲碗沿:“我不是指工作不便,而是指生活不便,比如說,性生活上有啥不便之處?”
老周一點不帶臉紅的:“那當然有了。你想收拾匹馬都那麽費勁,俺這個老婆能頂兩匹母馬,每天晚上纏著俺不放,非打兩炮不算完,誰受得了?”
李克文愛抬扛:“你一大老爺們,連自家婆娘都收拾不了?”
老周白了他一眼:“小年輕,不知道女人的厲害。這裏的男人有四大累:和大泥,脫大坯,養活孩子,操大逼。沒操過的都想操,操過你就知道有多累了。俺那匹種馬夠壯吧,一天最多也就操六回,最後都累得口吐白沫,大棒子打也不往母馬屁股上湊了。別忘了種馬就是幹這活的,可俺白天還有多少活要幹?每宿放兩炮,就是鐵打的金剛也吃不消啊!俺的小夥計後來都不太好使了,俺那老婆又是舔又是擼的,折騰半拉鍾頭,才搖搖晃晃挺起來,進去抽不到三分鍾就泄了,搞得俺老婆一股邪火沒地兒出,把俺肩膀頭都咬出好幾個大血印子。俺尋思著得討個什麽壯陽的方子才好,就托人找到石清鎮的張半仙。這老頭巫醫不分家,早前不光看病,還給人看相,合作化以後就收攤了,平常輕易不接待外人。俺求了他好半天,最後才弄來四十包藥,方子他是不給的。他跟俺說,這些藥能醫好俺的病,但不能壯俺的陽。俺要還是一宿兩炮,不出半年又得來找他,到時他也回天無術了。俺說那咋辦?他說你咋這麽死心眼呢?把你老婆弄翻了不就完了,幹嗎每次都真槍實彈的?俺問咋弄?他說:‘用手啊!虧你還是馬倌,弄過馬沒?’俺說:‘俺隻弄過公馬,母馬不用弄。’他說道理是一樣的,公的母的都能弄。但是弄女人有一套特別手法,於是傳了俺五十六字真言,叫俺牢記,又給俺解釋了半天。他說這套功法講究耳、心、手配合,耳朵得聽著,心裏得想著,手上得動著,練到後來仿佛鑽到女人身體裏,要啥有啥。俺說這事太玄了,俺怕是做不來。他說求道如牛毛,得道如牛角,就看俺心誠不誠。要是心誠,俺就會覺得自己變成了俺老婆,俺身上哪裏癢,該怎麽撓,還用得著別人教嗎?”
老周說得唾沫亂飛,連馬鹿肉都顧不上吃了。這時候周圍已經聚攏十幾個人,蘇啟尚問裏邊在幹啥,有人告訴他“老周在講怎麽馴馬”,蘇啟尚就到旁邊大樹底下歇涼去了。
老周接著說:“張半仙教的這個功法真的很好使,俺大概也有‘慧根’,練了一個月就把俺老婆放翻了,三個月後就能把俺老婆一宿放翻六次,跟俺那匹種馬一樣厲害,但吐白沫的是俺老婆,不是俺。”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老廖卻是獨醒之人,說:“你別胡勒了,哪有這樣的事!”
老周像是受了侮辱,瞪著一雙驢眼說:“俺咋能騙你?俺老周吐口痰都能在地上砸個坑!”接著又歎了口氣:“不過俺這右手給鍘了,功就廢了。左手不好使,練了兩年了,也就恢複了三成功力,雖然還能把俺老婆放翻,但要折騰一個多鍾頭。”
老廖笑道:“什麽神仙功法,還五十六字真言,我就不信你會念經。說出來大夥聽聽。”
老周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真言是不能說的,俺在張半仙跟前立了毒誓,說了就爛雞巴。”
眾人都覺失望,再究問操作細節,老周也是不說,似乎覺察到自己的秘密可能會被套走。他一口咬定:“練這個功需要慧根,張半仙傳給俺,也是看出俺有慧根,他連自己兒子都不傳的。”聽著好像我們都是凡夫俗子,沒有他那個慧根。
蘇啟尚這時在大樹底下高喊:“上工了!”大家就都散去。老周收拾完東西,也趕著馬車走了。】
201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