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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炳生有個表弟叫任國平,原先在部隊當兵,這回也來北大荒了,而且就在三分場。汪炳生從小跟這個表弟感情很好,兩人各自參軍以後,多年一直保持通信聯係,現在又分到一個農場,自是經常往來。任國平有老婆孩子,擠住在老職工家裏,條件很困難。但這是農場的普遍現象,一時也沒有辦法,隻能將就。後來各分場開始搞“自建公助”,兩口子也起早貪黑地蓋木籠房。蓋到一半時,一歲大的兒子卻因為麻疹而夭折了。
任國平一下就崩潰了。那時三分場已經死了27個孩子,群情激憤。領導一味投入人力搞大躍進,卻不抓後勤保障。絕大多數家庭都是雙職工,無力照顧弱小的孩子,隻能扔在分場幼兒園,由三名大媽看管。幼兒園裏汙穢不堪,幾十個孩子像小豬似的擠在坑上和土院裏,極易發生傳染病。北大荒條件確實艱苦,但這麽多孩子集中死亡,卻不是“天災”能夠解釋得通的。
任國平當即咬破手指,寫下血書,控訴農場領導不顧群眾死活,草菅人命,找那些死了孩子的父母簽聯名信,然後親自跑到牡丹江農墾局,把血書呈了上去。血書後來轉到農墾部,主管領導看過大怒,認為這是一起性質極其惡劣的事件,目的是利用北大荒建設初期的困難,挑動轉業官兵造反,從而破壞整個墾區建設。如不采取嚴厲行動,很可能引發大規模“兵變”。
任國平回家沒兩天,就被公安局逮捕。辦案人員在三分場找了一間木工房,對他進行連夜審訊,逼他供出後台。任這時悲憤交加,已經有些神智不清了,審來審去,也審不出什麽名堂。倒是他老婆交待了一條重要線索:他有個表哥汪炳生在新場工作,經常過來看他,有時談論起農場一些問題,也相互應和。印象中汪對“當年開荒,當年播種,當年收獲”有看法,說這樣做勞民傷財。孩子死了以後,汪又過來兩次,把任國平叫出去談了好久,但丈夫那陣子不怎麽講話,也不知兩人到底談了什麽。
他老婆救夫心切,見辦案人員對汪炳生更感興趣,就順著說表弟什麽都聽表哥的,並把兩人的通信悉數上交。在這些家信中,有一封被看上了——汪炳生在談到兩邊單位進行的反右運動時,說:“我們都是剝削階級家庭出身,必須要忍耐、忍耐、再忍耐,想盡一切辦法保全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幾句話單拎出來,顯得異常心懷叵測,好像是電影裏國民黨潛伏特務的台詞。其實汪炳生無非是開導其時正在受運動衝擊的表弟,凡事想開一些,不要跟組織對著幹——倘若他說“反抗、反抗、再反抗”,那才奇怪呢!
辦案人員如獲至寶,連招呼都不打,馬上到新場抓人。當時石濤正帶著汪炳生和幾個隊長在圓木屋開會,搞得措手不及。事後石濤到總場去要人,卻被薑書記一通臭罵,說他身邊潛藏著這麽個危險的異己分子,自己還渾然不知。石濤這才意識到問題嚴重,仔細一打聽,此事已經驚動高層領導,更是嚇出一身冷汗來,趕忙做檢討,說自己光顧著搞大躍進,喪失了革命警惕性,稀裏糊塗地重用了一個右派分子。薑書記對石濤說:“你也不用大包大攬,此人心機很深,你看不穿他情有可原,隻是不要替他開脫,更別扯你提拔他的事。他的任職總場還沒批,做不得數,就當沒發生過。”石濤是薑書記一手栽培的苗子,這種關頭還是要護犢子,否則他受牽連,自己也會有麻煩。
石濤回到新場,忐忑不安了好一陣子,生怕汪炳生向辦案人員吐露一些於他不利的話。畢竟兩人幾個月來過從甚密,自己雖然沒說過什麽反黨言論,但非議過場裏一些幹部。再有就是明知沒煉出鐵來,卻用“獻鐵證”誆騙領導,這事簡直是“鐵證如山”,說出來就沒跑兒。那段時間他搞大躍進的勁頭消減了許多,不再逼著我們改造白漿土了,也不搞會戰了,天一擦黑就收工。我們的閑暇時間因此增加了不少,“自建公助”的木籠房也像蘑菇似地紛紛冒出來。】
2019-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