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往往以為壞事都是壞人幹的,好人即使幹壞事,那也是無心之舉,算不得真正的壞事。實際上,曆史上的著名壞事大都是好人幹的。大躍進就是一例,上至毛澤東,下至平民百姓,無一不是滿腔熱情大幹社會主義,“三年超英、五年超美”,結果搞得經濟崩潰、餓殍遍地,相當於經曆了一場大規模的戰爭。文革則是另一例,盡管林彪、“四人幫”作惡多端,但搞抄家、武鬥、打砸搶的還不都是千千萬萬“革命群眾”?沒有這些好人們,光憑幾個政客怎麽可能搞出十年浩劫?唯物主義既然認為曆史是人民群眾創造的,那麽曆史上的壞事也是人民群眾幹出來的——這並不是什麽奇談怪論。
好人幹壞事有以下幾個基本特征:
一、好人幹壞事的規模大,破壞性強。應該承認,在這個世界上,好人還是比壞人多得多。好人在善惡價值觀上能夠達成高度共識,通過有組織的宣傳教育,這種共識就能轉移到特定的政治目標上。大躍進和文革把幾億善良的中國人都卷了進來,而要從天底下找到同樣數量的壞人恐怕是辦不到。一個黑幫團夥能發展到幾百人的規模,就十分可觀了。大躍進期間搞“除四害”,能把麻雀攆得無處落腳,活活累死——試想壞人哪有這麽大的力量?
二、好人幹壞事,是用幹好事的勁頭來幹壞事。好人們任勞任怨,克服千難萬險也要把壞事幹成,這是壞人幹壞事所無法比擬的。壞人幹壞事是為自己,好人幹壞事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隻要好人們想幹的壞事,甭管多難也能幹成。再壞的壞人想在三年內餓死幾千萬人,恐怕也是白日做夢。可是好人們眾誌成城,還就真的辦到了。
三、好人們在幹壞事時互相鼓勵、互相支持。平時見到耗子都害怕的小女生,也敢跑到批鬥會上,用鉗子把校長的指甲一個個拔下來,台下的好人們則齊聲喝彩。在好人眼裏,階級敵人根本不是人,而是禽獸,甚至禽獸不如。著名好人雷鋒就說過:“對待同誌要象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要象嚴冬一樣殘酷無情。”真理永遠掌握在好人手裏。好人們說好,那就是好;好人們說壞,那就是壞。好人們說你該死,那你就是民憤極大,罪惡滔天,押赴刑場,立即槍決。
四、好人們在幹壞事時,會喪失基本的判斷力。大躍進期間,糧食畝產放“衛星”,能從幾千斤放到萬斤,最後達到十幾萬斤,並且一流學者如於光遠、錢學森還為此著專文進行論證。在納粹迫害猶太人的過程中,德國最權威的人類學家也提出過“科學依據”,證明日爾曼人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人種,猶太人則是劣等人種、沒有繼續存在的理由。《皇帝的新衣》裏最後說真話的小孩子贏得了民眾,皇帝隻能光屁股逃跑。但現實並不是童話,在好人大幹壞事的過程中,若有哪個不知趣的敢說“皇帝沒穿衣服”,下場一定會非常悲慘。張誌新、遇羅克就是這樣的人。現在看來,他們的思想也沒深邃到哪裏去,但他們是當時少數幾個頭腦清醒、又敢叫喊出來的人。他們一心想救好人,結果被好人們誅殺,成了殉道者。
五、好人幹的壞事難以清算。俗話說,法不責眾。如果把幹了壞事的好人統統抓進監獄,監獄裏根本就裝不下。再說監獄是好人們修的,怎麽能把自己關進去?至於那些受好人迫害的人——對不起,算你倒黴,頂多恢複名譽、退回家產(如果還能找到)。真要搞國家賠償,國家非賠個底兒掉不可。
六、好人難以進行反思。好人們在回想自己當年幹的壞事時,會十分無辜地把責任一股腦推到“一小撮別有用心的野心家、陰謀家”身上:“若不是萬惡的‘四人幫’,我怎麽能去抄別人家、打老頭老太太?”有些好人還會恬不知恥地教訓年輕一代:“我們那個年代真叫激情燃燒的歲月,哪象你們這樣碌碌無為?盡管我們幹了一些蠢事,可是我們不後悔,因為我們的血是熱的!”好人總是要麵子的。既然有替罪羊和遮羞布,好人們決不會自揭其醜。時間長了,好人們覺得自己實際上一點壞事也沒做過,仍然那麽善良、純潔。就象阿Q想起自己頭上的癩瘡,想的次數多了,癩瘡似乎也變得美輪美奐起來。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會繼續上演好人幹壞事的悲劇。
2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