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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二十歲。畢業分配很不順利,陝西來了指令性指標,讓我去西安市物資局報到。這讓我感到很可笑,我這樣一個連上街購物都懶得去的家夥怎麽可能去當“官倒”?何況我壓根兒就不想回西安工作,那城市就像一座大墳墓,充滿了陳腐氣息,當年我離開家就沒打算再回去。我想在這兒隨便找所高校當老師,過兩年考回母校念研究生。可是進高校談何容易!我成績平平,又沒當過學生幹部,除了母校這塊金字招牌,實在沒什麽拿得出手。
靠著七折八拐的關係,我找到了父親在北大荒時的一位荒友秦伯伯,他那時在地質學院教馬列。雖說是荒友,他和我爸其實沒什麽交情。我到秦家,他大罵張藝謀的《紅高粱》,說高粱地裏那段野合是地地道道的強奸,這種片子怎麽能在高校放映?我一瞧就明白,我爸那號業餘作家和這類吃馬列飯的根本混不到一塊去。不過秦伯伯古道熱腸,為我的事情跑前跑後,最後聯係到了婦女幹部管理學院。他帶我去婦女幹校時,院長王老太太很高興,說總算來了一個風華正茂的小夥子。她領我去保衛科填寫了登記卡,讓我下周就來報到。路過教學樓時,我從窗戶往裏瞅了一眼。老天爺,一屋子大媽大嬸!“她們都是各地來的優秀婦女幹部,”院長自豪地說,“我們這所學院號稱全國婦聯的黃埔軍校!”
回到B大,宿舍幾個鳥人知道我要去婦女幹校,就開始管我叫“洪常青”、“黨代表”。我當時喪氣至極:想我煙鬥狼少年得誌,怎會淪落到這步田地?直後悔大學四年沒有好好讀聖賢書。轉念一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就去當幾年娘子軍教頭又怎地?還能讓這幫老娘們兒吃了不成?“他年若能得誌,血染潯陽江口!”我口中默念宋江的勵誌詩,一股豪情從心頭油然升起。
周五晚,班主任吳頭來男生宿舍發放畢業評語,知道我要去婦女幹校,一對蛤蟆眼差點從鏡片後麵掉出來,“怎麽去那兒?你小子蔫不出溜,我還以為你找到什麽好地方了。我老婆在馬神理工學院工作,認識馬院管理係的領導,知道他們要進兩名老師。這馬院好歹也算個正規大學,不比婦女幹校強多了?我剛從女生宿舍過來,齊琳對我說她想去那兒。這剩下一個名額我看給你得了。我跟西安那邊撒個謊,就說你已經考上研究生,不回去了。”我當時真想跳起來摟著吳頭親兩口。這家夥平常有如凶神惡煞,罵起人來唾沫星子滿天飛,我對他素無好感,見麵都躲著走,沒想到在關鍵時刻救我一命。
當下打電話給秦伯伯,說我不去婦女幹校了。秦伯伯很吃驚,說王院長對我印象很好,隻等著下周一我去報到呢!他們是多年的交情,這叫他如何向人家交待?我連連道歉,道歉連連,但鐵了心就是不去婦女幹校。好容易撈著一根救命稻草,我是說什麽也不會放手的。秦伯伯看我態度堅決,隻得作罷。我專門又給王院長寫了一封信,說感謝她的青睞,但思前想後,我覺得自己確實沒有能力去教中老年婦女幹部,與其到時讓大家失望,不如就此打住。我後來代表父親給秦伯伯送了一筒龍井茶,但終因話不投機,漸漸地聯係就斷了,也不知老人家是否還健在。
2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