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鬥狼
老煙記事
【就在我一心準備北上的時候，忽接大哥來信，說母親已經知道我要去北大荒，希望臨行前見我一麵。這事叫我頗感為難：再過十多天就要出發了，怎麽向領導請假？不過就這樣走了，萬一再也見不到母親，那該怎麽辦？“兒行千裏母擔憂”，我要去的又是那樣一個苦寒之地，母親怎能不掛念？
說來慚愧，參軍這些年來我隻顧前程，很少惦記母親。三年前我請過唯一一次探親假，還是到杭州大哥家小住兩天，沒有去勞改廠看望母親。我這人疏於親情，雖有五個兄姐，卻“無事不登三寶殿”。對於大哥，也不過寄些生活費，很少書信往來。王露婷一家與親戚之間過從甚密，時不常拉我過去聚會，我總是感到十分厭煩，為此她曾說我“不食人間煙火”。在心底裏，甚至與她父母打交道我都嫌多餘，要是將來她到北大荒去，這一層麻煩倒能省卻了。
如今良心發現，拿著大哥的信去找政委，說自己參軍8年來，從未回家看過母親，此次懇請組織準假，讓我與老人家見一麵，雖然她屬於反動階級，畢竟是生我養我的人。說著不覺潸然淚下，仿佛真要與母親永訣。政委接過信，看了半晌，抬起頭來對我說：“小煙，你這假請得有點晚了。今天是2月15日，3月3日就要北上，你算算還有幾天？月初我確實批過幾個探親的，人家現在都回來了，你反倒要走……”見我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政委到底心軟，歎了口氣說：“也罷，我就給你兩周假，但你務必月底返校。要是誤了出發時間，你明白後果：軍法從事！”我連連稱謝，同時對天發誓，一定會按時歸隊。
當下辦了手續，馬上到長途車站購買明早6點去杭州的車票。由於春節臨近，窗口近幾日的票早已售光，幸虧我是軍人，又帶著介紹信，售票員找站長請示以後，把最後一張機動票賣給了我。這種票一般是留給政府臨時出差人員的，我能拿到手實屬不易。
從車站出來，先給大哥發了份電報，然後到王家去找婷婷。見麵說明此事，她毫無思想準備，不免驚慌失措。按照事前約定，我後天是要到她家吃年夜飯的，沒想到這麽快就走。她2月24日返校，因此無法送我去北大荒。今日之後，即成久別。當時她就大哭起來，我也覺得十分恓惶，摟著她不住地安慰。好在她終是通情達理的人，能夠體諒我的遊子之心，並沒有責怪我臨時做出回鄉探母的決定。我從背包裏拿出600塊錢，她死活不要。我對她說：“我沒法再照顧你了，隻能用錢來代替。你身體不好，平常買點營養品，自己照顧好自己。我到北大荒，吃住都由公家包了，其實沒地方花錢。你留著它們，這幾年上學的開銷就不用發愁了。”她哭成淚人一般，經我再三相勸，方才收下200塊錢。
王父知我馬上要走，當晚留我吃飯，為我餞行。席間說了不少動感情的話，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父愛。可惜“梁園雖好，終非久留之地”，到最後我還是與婷婷在弄堂口灑淚分別。
回到宿舍，簡單收拾一下行囊，就上床睡覺。說實在的，也沒什麽可收拾的，無非帶些換洗衣褲罷了。去北大荒的行李，早就打包裝箱、加貼標簽，在牆角碼放整齊，隻等辦理托運。睡到4點半起來，洗漱完畢，簡單吃點東西，就趕緊出發。自行車已經賣掉，這一段路需要步行大半個鍾頭，到車站剛好5點半，身上微微冒汗。
正準備進候車室休息一會兒，冷不丁發現門廊處有個人影，定睛一看，竟然是婷婷！當時驚喜交加：“你怎麽來了？不是說好別送了嗎？這麽大早，別再凍壞了！”她眼圈一紅，撲到我懷裏，不住地啜泣：“我睡到後半夜，再也睡不著。想到你這一走，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相見，就難過得不行。最後隻得把爸爸叫起來，騎車帶我到這裏，怎麽也要再和你見一麵。”我心痛莫名，雙臂緊緊摟著她，眼淚忍不住流下來，口中說道：“傻姑娘，我的傻姑娘……”
車開了，婷婷站在她爸身旁，不住地向我招手。眼看漸行漸遠，她又跳著腳向我喊了幾句話，卻再也分辨不出來。
就這樣，我走了。】
2013-8-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