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91)
2020 (51)
2021 (58)
2023 (67)
【吳青的死確實改變了速中的反右進程,蔡處長等人忙於善後,自然無暇向右派陣地發起新的衝鋒。由於吳青家庭背景特殊,此事甚至驚動了軍區首長。在國民黨高層,吳父相對開明,不屬於毛人鳳那樣的極端反共派。其子雖說是小老婆生的,現在死於非命,對統戰工作終究不利,有關部門還得想法控製海外影響。
多年以後,陳洪謙與我同為天涯淪落人,他向我透了個底:在9名重點對象之中,吳青是唯一一個“假目標”。領導暗中已有交待:反右是吳青須過的最後一關,隻要“間諜案”查無實據,便作無罪推定,組織上將考慮給他安排重要工作。這有如在刑場放一個陪斬,不為別的,隻為考驗其忠誠度:就算他原先準備為國民黨效命,現在被共產黨從毀滅邊緣撈回來,想必也嚇破了膽,從此感恩戴德,棄暗投明。誰知吳青不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幾個回合就支撐不住了,辜負了組織的厚望。蔡處長一向精明,但分寸火候還是拿捏不當,跳樓事件使其原本相當圓滿的運動成果打了折扣。
托吳青洪福,此後速中反右基本上是走過場,每天照例升堂開會,但雷聲大雨點小,到點散會走人,不再搞夜戰,保證批鬥者和被批者都能有足夠的睡眠。組長會後還要給重點對象做些安撫工作,免得再出個尋短見的。對我而言,鬥爭的熱情沒有了,挨鬥的恐慌也沒有了,天天就向組織寫點自我檢查和交心材料,那些文思才情全都派不上用場,生活變得越來越乏味無聊。
好容易熬到7月15日,婷婷開始高考,我總算有點事情可以牽掛了,每晚給她打個電話,問問考試情況,她均答“還可以”,從不嘮叨個沒完。我挺佩服她在關鍵時刻表現出的鎮靜,比許多男人都要強。如是三天,總算考完。我抽個空去家裏看她,她坐在床邊,一臉的疲憊和淡然:“這場仗到底打完了,我能發揮的都發揮了,考上考不上聽天由命。我終於參加了高考,這就足夠了。”
王父倒沒那麽想得開,叫她趕緊回紡織廠上班:“高考可是沒準的事,你別把工作給整丟了。回去哪怕是掃地做飯,也算占著個坑。你要是真的考上了,再走也不遲啊!”婷婷煩透了,衝他大吼一聲:“你先讓我喘幾口氣行嗎?”王父悻悻走開,口中念叨:“還沒考上大學呢,就開始犯小姐脾氣……”
我本想周末帶婷婷出去放鬆放鬆,不料周五她就病倒了,不住地咳嗽,還有點發燒。那陣子揚州連下幾場雨,她可能是晚上睡覺凍著了。在家吃了一星期感冒藥,反倒越咳越厲害,去市醫院一查,竟然轉成肺炎,隻好住院治療。一開始我並沒太當回事,隻是隔三差五過去看看,順便給她帶些水果和營養品。誰想幾天下來,病情非但不見好,反而越來越重。婷婷咳嗽不斷,王母在一旁照料,經常徹夜不眠,不久也病倒了。這下王父更成了沒腳蟹,不知拿這兩個女人如何是好。
有一天四下無人,婷婷叫我坐在床邊,未曾開口,先淚如雨下,搞得我不知所措。她抽噎著對我說:“雨蒙,我怕是不行了,一天天挨過來,半點也沒起色。”我連忙安慰她:“你怎麽會這樣想?不就是個肺炎嗎,哪能要得了性命?”她說:“我覺得越來越像林黛玉了,這樣耗下去,總有一天油盡燈滅。”我笑她《紅樓夢》看得太多,說話都帶著台詞:“林黛玉得的是肺癆,會咯血的。你咯血嗎?——別胡思亂想了。林黛玉那會兒要有青黴素,多半也死不了。”
婷婷喘口氣說:“你不明白,肺炎會死人的,我有個小學同學就是得肺炎死的。昨晚我睡覺夢見了她,穿件紅毛衣,臉色煞白,和走的時候一模一樣。”我知道她為什麽恐慌了,便道:“別自己嚇唬自己。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住在醫院,腦子裏天天想著這病,自然把她給招來了。她不和走的時候一樣,還能哪樣?”
婷婷心下稍安,但依舊愁眉不展:“你說我這病啥時能見好?怎麽越來越氣短?我都害怕睡到半夜會停止呼吸。”我說:“別性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個小感冒也得三五天,何況肺炎?你沒事少琢磨身上的病,倒是應該‘努力加餐飯’。抵抗力增強了,病自然就下去了。你為了高考,身體透支太厲害,真要好好養養才行。這陣子單位不忙,我可以經常過來看你,陪你說說話,省得讓你一個人胡思亂想。”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仿佛做錯事的小姑娘。】
2011-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