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2點左右,王父過來看了看。他說婷婷媽還在家裏呆著,燒基本退了,隻是渾身沒勁,估計還得再歇兩天。有他在場,婷婷就不愛說話,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王父知趣,呆了半小時就回家了。之後我和婷婷又聊了點輕鬆話題,她感到倦了,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下午5點半,婷婷還沒有醒,我要回單位了,於是把小劉叫來換班。小劉在門口小聲對我說:“你去找一趟張主任,他說要和病人家屬談一談。”我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陡然升起。惴惴不安地來到辦公室,敲門進去,隻見張主任坐在桌前,正研究病曆。他是個50來歲的轉業軍醫,個子高高,大腦門上稀疏地飄揚著幾根灰白的頭發。我和他打過幾次交道,覺得他是個沉穩負責的大夫。
見我進屋,張主任起身招呼:“小煙,我找你來,是想和你談談王露婷的病情。最新出現一些問題,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他如此鄭重其事地說話,讓我更加緊張——這一陣子老見大夫,都快搞成驚弓之鳥了!張主任很職業地從桌上拿起一張X光片,別在燈箱上:“你看,病人雙側肺葉均有大麵積絮狀物,說明感染比較嚴重。今天的血檢指標很異常,有可能出現了新的病原體。我擔心會是——”他說了一個怪異的名字。多年以後我查了一些資料,覺得有點像軍團病,但他說的肯定不是這個名字,否則我不會記不住。
“這種病菌對青黴素具有很強的抗藥性。倘真如此,病情或許還要向前發展。”我心裏一驚,忙問:“發展?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張主任沉吟半晌,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不排除這種可能性。病人免疫力低下,肺部長時間處於感染狀態,容易造成多種病原體侵入。上次病危之後,我們調整了治療方案,取得一定效果,但是現在情況變得更加複雜了。我們當然會盡力而為,不過你們家屬也要做好思想準備。”
我呆呆地站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張主任說這些話,就像一個戰場指揮員向上級報告:“對不起首長,陣地快丟了。”可我並不是“首長”,能夠給他提供什麽幫助?要是換成王父,多半會暴跳如雷,大罵院方無能——上次他已經表演過一回了。張主任找我來談,大概也是希望我做做王父工作,別到時過於激動。可我關心的是醫院還能有什麽高招,所以隻能直截了當地問:“張主任,您說要盡力而為,我想知道怎樣‘盡力而為’?”
張主任輕輕歎了一口氣:“當務之急是找到病因。這醫院你也看到了,條件一般,手段有限,有些實驗根本沒法做。我已經向上麵打了報告,請大醫院派專家來會診,估計明後天就會有結果。我是大夫,不能輕易否定某種可能性。但你也不必過於擔心,目前還沒走到最後一步。”
我腦中一片空白,搞不清這些話的含義,隻知道再呆下去也沒什麽意義了,便怏怏地告辭出來。下樓取車回學校,騎到半路,忽然悲從中來:“難道就這樣看著婷婷死去?難道就沒人能救得了她?她還那麽年輕,花一樣的生命,難道就這樣枯萎了?”當下泣不成聲,隻好把車停在人行道邊,掏出手絹擦眼淚,搞得好些行人回頭張望,不知道我這個大小夥子為什麽會站在那裏抽抽答答。
心中沒了希望,越想越害怕,似乎婷婷今晚都過不去。看到旁邊有個水果攤,便過去買了兩斤楊梅,然後上車往回騎——可憐的姑娘,我今天還沒有向你道別呢!
到了醫院,先進廁所洗了把臉,照照鏡子,覺不出什麽異樣來,這才拎著楊梅到婷婷病房。小劉抬頭見我,吃了一驚:“你怎麽又回來了?”我說:“路上看到楊梅,就買了點給她嚐個鮮。”小劉笑起來:“你這個未婚夫,倒還真體貼人。好吧,我先出去,讓你們小兩口呆一會兒——走時再叫我。”我掏出一把楊梅給她,她死活不要。
婷婷已經醒了,見我走過來,笑意悄然襲上嘴角:“我說呢,醒來你就不見了,一覺咋睡了這麽久?”我強顏歡笑,繼續發揮自己的偽科學專長:“睡得久就好,身體正是在睡眠過程中修複自己。我走時沒叫醒你,就是讓你多睡會兒。”“那你怎麽又半道跑回來了?就為這點楊梅?”“我看你嘴裏沒味,什麽都吃不下去,就買了點來。楊梅有化痰開胃的作用,也算一味中藥呢!”“我倒不知它是藥材,不過我挺喜歡楊梅的。”
我洗了一小盤楊梅,拿起一顆來,遞到她嘴裏。她輕輕咬了一口:“哈,真酸!”不由得做了個鬼臉,活像五六歲的小丫頭。我坐在旁邊,注視著她的每一個表情,希望能夠永遠記在腦中。這個與我相處不到一年的姑娘,竟會帶給我如此多的歡樂與痛苦!
——難道這就是上帝的本意?】
2011-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