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鬥狼
老煙記事
【那天我倆玩起了“過家家”，一起上街買菜，一起下廚做飯。中午忙活完，兩人擠在一條長凳上，看著一大桌“美味佳肴”（其實也就四五個家常菜），真是開心極了。說實在的，我倆還真有點當廚師的天份，雖然實踐機會不多，但是做出來的東西仍然有模有樣。
正欲開吃，婷婷忽然想起：“爸爸還有一瓶陳年花雕，一直舍不得喝，咱倆把它給開了！”我有些猶疑：“這不太合適吧？今兒又不是什麽特別日子，你爸知道非生氣不可。”婷婷很放肆地說：“怎麽不特別？我丈夫來看我，那就是特別的日子！”忽而靈機一動，衝我鬼笑：“你剛才說什麽來著？今天是黨的生日，對了，黨的生日！這還不夠特別？太值得慶祝了！！”我用筷子點她：“你這個女兒，真能把你爸活活氣死！”
斟滿酒，我倆舉杯，共慶黨的36歲生日。我笑著說：“你爸媽要是知道咱倆像孫猴子似地在這裏偷吃偷喝，不曉得會說什麽？”婷婷道：“怎麽能叫偷吃偷喝？我們自己動手過日子，招誰惹誰了？不就是喝我爸兩口酒嗎？他克扣我這些年工資，夠買幾十瓶的了！”
“哈哈，你爸說那叫強製儲蓄，給你攢嫁妝。”
“有那樣當爹的嗎？還得讓女兒攢錢把自己嫁出去！得了，不說他了。反正我快離開這個家了——就算考不上大學我也要搬出去住。你知道，跟爸媽住一塊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
“這個我能理解。女大不中留嘛！我想你爸媽也盼你早點搬出去。”
“你說的太對了。以前我最煩看他倆的眼神，那份焦慮和憐憫，好像我一輩子都嫁不出去，要拖累他們一世。”
“哈哈，看來我還真的幫了你大忙。你說你應該怎麽謝我才好？”
聽了這話，婷婷忽地斂起笑容，緊咬下唇，半晌不作聲。我覺得玩笑有點開過了頭，趕緊安慰她：“對不起，別生氣，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
婷婷抬起頭來，眼中噙著淚，一字一頓地對我說：“雨蒙，我確實非常感激你。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麽重要！我20歲時，感覺自己像40歲那麽老。看著周圍的大媽大嫂，我經常絕望地想：將來我也會和她們一模一樣……雖然每年我都做高考夢，但隻是做夢而已，從來也沒指望把它變成現實。直到遇見了你，我才有了勇氣和信心……我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我想變得和你相配。在我眼裏你是那麽好，善良，開朗，純潔，像是個透明的人，和我周圍的人完全不一樣！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就像今天這樣，和你吃一輩子的飯……但一切都太完美了，又讓我感到害怕。我害怕老天會開我一個玩笑，把你送來又帶走。我隻有努力，再努力，讓自己變得和你那麽好……我說這些，你不會輕賤我吧？它們藏在我心裏已經很久了，隻是一直不敢告訴你……我不是個輕浮的女孩，但我願意把一切都給你，隻為讓你知道我有多麽愛你！多麽心疼你！多麽珍惜你！”
說完這話，她把頭埋在我懷裏哭了起來，就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我不禁掉下了眼淚，輕輕撫摸她柔軟的頭發，低聲對她說：“別害怕，婷婷，我懂你的心。你是個好姑娘，我很幸運今生能夠遇見你。老天讓我們在一起，就會保佑我們一輩子。我們會有幸福的生活，真的，我相信！”說這話時，我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因為我已經不敢保證給她一個幸福的生活。但在內心，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愛她——當我感到可能失去她時！
我倆“過家家”上了癮，下午4點又開始做晚飯，準備讓二老回家吃頓現成的，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也借此機會表現一下。那天丈母娘先到家，見我係著圍裙、掄著鍋鏟的模樣，笑得合不攏嘴。我們不讓她幫忙，她就站在門口，看著我們在廚房裏鼓搗。等王父下班時，滿滿一桌子飯菜都已經擺放停當——自然，那瓶陳年花雕也順理成章地“提前”打開了。
王父乍一見到我，顯得有些驚異，寒暄時目光遊移不定，似乎要從我身上找出什麽秘密。這讓我感到挺不自在。不過落座以後，王父很快放鬆心情，連誇我的手藝不錯，頻頻夾菜喝酒。那晚他興致很高，說了不少舊聞趣事，但沒有一句問及我的近況。我也小心回避敏感話題，捧哏似的順著他的話茬嘮，所以整頓飯吃得頗為和諧，沒有糟蹋我和婷婷的一番辛苦。
6點半，該回學校了！一想到即將麵臨的鬥爭場景，我就頭皮發麻，實在不願走出婷婷的小屋。然而梁園雖好，終非久留之地，速中才是我真正的“歸宿”，再要命也得回去。人貴為萬物之靈，其實最不自由。我要是一隻野狼，早就竄到別的草原去了；我要是一隻小鳥，早就飛到別的樹林去了。但不幸我是人，盡管生著兩條腿，能跑能顛，我卻不敢逃離自己的“歸宿”，哪怕我已經對它恨之入骨，畏如蛇蠍。
內心的這一切，身邊的婷婷卻是渾然不覺。她拎著一包大棗，送我走出院門。對於今天的晚飯，她感到很滿意：“你現在會說話多了，逗得爸爸挺開心，這樣多好呀！他是個順毛驢，隻要敬著他點，沒什麽難相處的。”
“是嗎？”我心不在焉地應承著，腦中又浮現出王父剛見麵時的滿臉狐疑。
“當然了。以前家裏遭過大難，全靠我爸一人支撐。他一家之主當慣了，喜歡發號施令，這也沒什麽。現在你來了，家裏又多了一根頂梁柱，他心裏蠻高興的。”到了巷口，她一本正經地囑咐我：“回學校後你要注意身體，千萬別再累病了。媽給的這些棗子很大，每天吃四五個就夠，多了會上火。”
我笑起來：“哈！我一大男人哪有那麽嬌氣，得靠這玩藝兒過活？你倒是小心點，別太玩命。沒幾天就要高考，可不敢得病。考前我不再來了，省得幹擾你學習，這是現在我能給你的最大支持。”
婷婷點了點頭：“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不要讓我擔心……”
我用一個吻封住她的嘴，然後一騙腿上了自行車。手在身後衝她擺擺，算是作別。
我知道她會站在那裏，一直等到我的背影消失在馬路盡頭……】
20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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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貴為萬物之靈，其實最不自由。我要是一隻野狼，早就竄到別的草原去了；我要是一隻小鳥，早就飛到別的樹林去了。但不幸我是人，盡管生著兩條腿，能跑能顛，我卻不敢逃離自己的“歸宿”，哪怕我已經對它恨之入骨，畏如蛇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