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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87) 安靈苑

(2014-07-07 06:47:54) 下一個

西安殯儀館有個好聽的名字:安靈苑,裏麵卻是熱鬧非凡。有哭喪的、有吹打的、有放鞭炮的,各種噪音不絕於耳,好像成心讓死者的靈魂不得安寧。告別廳一字排開,每間門口掛著一塊電子顯示牌,上麵按時間先後寫著死者姓名,15分鍾送走一位,效率頗高。外麵人頭攢動,秩序混亂,間或一隊隊披麻帶孝的人馬穿行而過,舉著幡旗和紙人,像是戲班在趕場。

老煙排在10:45,是上午最後一個。到場的親朋好友不多,所以一間小廳也就足夠了。子校領導宣讀悼詞,介紹了老煙的生平,稱讚他“工作認真負責,是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這倒不算過譽之辭,隻是結尾那句“我們要化悲痛為力量”難免唐突,如果老煙聽到肯定會笑起來。

老煙躺在屋子當間一口玻璃棺中,蓋在紅色的錦被之下,周圍擺放著一圈鮮花。來賓瞻仰完後,才輪到我們家屬上前道別。離近了看老煙,我一點也認不出他是我父親。他臉上搽了太重的粉,好似得了白化病,嘴裏還含了一塊玉,所以麵容更加失真。含玉也是當地風俗,如果掀開被子,我還能看到老煙一手拎著元寶,一手拿著糧食,不缺吃不缺花,一副土財主的做派。可憐他死前一個月竟是粒米未進!

棺材推出去之前,我又一次在老煙麵前哭倒跪拜。弟弟的同學怕我承受不了,忙把我架出告別廳,從而使我缺席了最後一個節目:孝子抬棺——也就是把老煙轉移到一具紙棺材裏,然後抬出去火化。清月事後對此耿耿於懷,直怨弟弟的同學胡亂插手,但我覺得不抬也罷。看著老煙被殯儀館擺弄成這副模樣,我心裏實在堵得慌。我寧願他留給我的最後感覺,是那雙瘦弱但依舊帶有體溫的雙手!

之後我們來到一處肮髒不堪的焚燒場,往黑乎乎的供桌上擺放祭品和蠟燭,然後跪下來燒紙,一張張往坑裏扔。近旁燃起一串鞭炮,聲音尖銳,使我不得不捂住雙耳。弟弟渾然不覺,仍在靜靜地燒紙。五年前老煙得了前列腺癌,弟弟天天在醫院裏陪床,勞累過度。一個月下來,竟然患上神經性耳聾,雖經多方治療,卻難以痊愈。他現在可以聽到人說話,但是聽不到高頻音,鞭炮這樣刺耳的聲音對他是無礙的。

火焰騰空而起,烘烤著我的臉。我知道老煙眼下正在經受烈焰的炙燒,由一具血肉化為一堆白骨。多年前,一位同學的父親因故去世,我到八寶山為他送行。那天我有幸被允許進到火化爐邊,通過上麵的窺鏡,親眼目睹了屍體的整個焚燒過程。那地獄般的恐怖景象,讓我至今想起仍然不寒而栗。

兩個半小時後,老煙被裝到一隻深褐色的木盒中,從窗口遞出來,交到我的懷裏。我能感到盒內傳出來的溫暖。抱著老煙,我感覺像抱著一個嬰兒。我輕輕對他說:“好了,爸爸。一切都結束了,咱們可以走了。”

我很想把老煙接回家,他已經一百多天沒有回過家了,但我怕讓媽媽驚惶。媽媽是個怕鬼的人。我們今天沒敢讓她到火葬場來,而是讓她呆在家裏,找了個鄰居陪著。老煙要是回家,媽媽晚上就根本甭想睡覺了,所以隻能讓他暫且住在這裏。弟弟和同學在前麵帶路,我抱著老煙來到骨灰堂。這裏的環境很好,寧靜優雅,與先前亂哄哄的場所相比,真有天壤之別。

工作人員把我們領到最後麵的一個房間,解釋道:“你們買的是個大號骨灰盒,隻能存放在這裏。現在還剩一個櫃子,號不咋好,你們不嫌棄就摘鑰匙。”我走近一看,上麵寫了個“250”,不禁宛爾:上帝的幽默真是匪夷所思。行,就住這兒吧,要不還能去哪?傻有傻福,老煙應該不會吃什麽虧的。

弟弟讓人寫好靈牌,恭恭敬敬放在老煙旁邊,然後把櫃門鎖好。我看著這一屋子骨灰盒,照片上男女老少,神情各異。他們生前不識,死後卻聚作一處,也算是有“陰緣”了。但願其中能有幾個跟老煙談得來,免得他寂寞無聊。

弟弟最後衝著老煙深鞠一躬:“頭七那天我們再來看你。再見了,爸爸!”

201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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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唯一2005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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