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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62) 也算戀愛

(2014-04-11 05:25:17) 下一個

【10月7日是個禮拜天,上午10點我與王露婷在瘦西湖約見。老遠看到她站在白塔底下,穿一件素花格上衣,手裏攥著本《大眾電影》,顯得緊張局促。我氣喘籲籲地跑過去,亮出手裏的《解放日報》。驗明正身後,我主動向她道歉:“臨出門時碰到校長,問我要一份材料,隻好又跑回宿舍翻箱倒櫃,晚了十分鍾,很對不起。”姑娘淡淡說了句:“沒什麽。”便低下頭玩弄辮梢,不再言語。

在尷尬的靜默中呆立了兩分鍾,我提議順著湖邊散步,她點點頭。那日有些陰,天空低沉,三三兩兩的小船在湖麵飄蕩,荷葉已經開始顯露殘相。在這種慵懶呆滯的氛圍中,我倆互相通報了各自簡曆。我知道她爸爸在百貨店當會計,媽媽在幼兒園當阿姨。她是家中獨女,在紗廠幹了兩年學徒,今年剛轉正,一個月拿25元工資(工資是她自己說的,我沒問)。我注意到她的手挺粗糙,顯是勞動所致。

與相片中的花季少女相比,王露婷看上去多了幾分滄桑。她說相片是3年前的,當時她高中剛畢業。後來一直沒再照過,招工用的也是那一張。她這幾年過得挺辛苦,好在終於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她說這話時長出了一口氣,其中包含的那份解脫,讓我想起《項鏈》裏耗盡十年青春還清欠賬的瑪蒂爾德。

王露婷中學時成績不錯,本擬報考大學,但父母均表示反對。王家屬於下層市民,收入微薄,這些年供養獨女上學,已經很不容易,再往前奔命,實在有些力不從心。再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能念完高中,學曆已經相當可觀,有什麽必要再去念大學?還不如趁早找份工作,把自己那份嫁妝掙出來。

王露婷隻好依從父母,到紗廠做了工人。但她心有不甘,依然堅持自學,夢想有朝一日能夠考上大學。在上海讀書的表姐經常鼓勵她,給她寄複習資料。這些年她心思都在讀書上,不願談婚論嫁。眼看女兒快成大齡青年,父母十分著急,到處托人給她介紹對象,但往往見過一麵就吹。時日一長,街坊四鄰都知道王家小姐脾氣大,牽線做媒的也就少了。

王露婷好學上進,讓我心生好感。我學曆也不高,雖然刻苦自學,卻從沒做過大學夢,因為我的數學外語都不好,又不願意在上麵下功夫,總覺得跟業務關係不大。那時大多數年青人並不以考大學作為第一目標,所以我也不感到有什麽缺憾和壓力。王露婷這樣的女孩子算是比較少見。她說她長這麽大,一直都在小弄堂裏度日。工作以後,周圍除了噪雜的機器設備,便是一群同樣噪雜的大媽大嫂。這種生活讓她覺得很憋屈,一想到將來會變得和她們一樣,她就感到恐懼。這些年來她省吃儉用,有了一些積蓄,所以不再聽命於父母,準備明年參加高考。

我對她的想法表示肯定。一個女孩子能夠自強自立,足以讓我尊重。不管我倆最終結果如何,我願意盡我所能幫助她。我還用自己的奮鬥史鼓勵她:“我原來在學校是很糟糕的學生,參軍以後努力工作,努力學習,照樣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現在是新社會了,隻要你積極要求進步,沒有人能夠攔住你。”她心生感激,衝我莞爾一笑,一雙大眼撲閃,臉上頓時有了光彩——她其實是個挺標致的姑娘,隻是太需要笑了!

眼看快到中午,我們已經沿湖走了大半圈,說得口幹舌燥,肚子也有點餓了。我提議到附近的小餐館吃點東西,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挑了一家小籠包子鋪,裏麵的雅座比較清淨,適宜交談。我要了四屜包子和兩碗餛飩。王露婷很秀氣,吃了四五個包子就說飽了,剩下時間便聽我海闊天空地閑聊。我和她歲數隻相差兩年,可是經曆全然不同,聽我講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她不住地咯咯笑。臨分別時她對我說,她一輩子也沒這樣笑過。

我和王露婷的戀愛關係就這樣建立起來。不過與其說是“戀愛關係”,不如說是“學習小組”。每次約會除了閑聊,便是討論學習問題,幾乎沒有時間談情說愛。她的數學外語都不錯,但是文史較弱,而這恰恰是我的強項。我幫她製定了一個學習計劃,平常她下班在家自學,周末到公園見麵時我檢查她的作業,進行講解。她是個聰慧的姑娘,比我那些學員的悟性好多了,所以進步很快。三姐幫我弄來高考大綱與考點,又貢獻了不少經驗之談,這使我在指導時具有很強的針對性。

三姐在信中提醒我,不要忘了交往的主要目的。此女似有“鴻鵠之誌”,他年若能得誌,沒準把我給踹了。還不如先和她結婚,再幫助她高考。我回信道,大丈夫焉能苟且行事?就算將來無緣相守,現在也應該幫她。眼下正值高考前的最後衝刺,怎能天天談婚論嫁,擾亂她的心神?三姐罵我“呆瓜”,又去華東師大找王耘商量——因我的緣故,這倆現在關係十分密切。王耘聽罷,倒是站在我這一邊,說如此培養感情也挺好。王露婷個性倔強,硬要逼她反而壞事,相信她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女孩子。再說我雖不是大學生,但在部隊發展得很好,一點也不比大學老師差,她為什麽要見異思遷呢?

這期間我給婉如去了一信,告訴她我現在戀愛了。當初婉如結婚時,曾和丁科長有過約定:不能阻止我倆保持朋友關係。丁科長對婉如十分癡情,一口答應,現在美夢成真,自是心滿意足,所以對我這個舊日情敵表現得很寬容。不過我和婉如也沒什麽“私房話”可說,信中無非談些生活瑣事,就算丁科長偷看,也抓不到任何把柄。對我們而言,寫信本身遠比寫信的內容更重要。隻要通信未斷,對方就還沒有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死去的愛情大概隻能以這種方式殘存。

婉如結婚兩年,生活際遇發生很大改觀。通過丁科長的努力,她從工地調到宣傳科,遠離了那些可怕的礦石粉塵。她有了一套兩室的房子,最近又調了一級工資。她對生活感到滿足,但字裏行間有時也會流露些許惆悵。她是一個富有才情、充滿幻想的姑娘,丁科長能給他物質享受,卻不能給她精神滿足。那種“郎情妾意、夫唱婦和”的甜蜜生活,這輩子恐怕隻能是奢望了。

婉如對我的個人問題很關心,總說揚州是個好地方,讓我抓緊解決。現在得悉佳音,她感到十分高興,要我給她寄張照片過去。我說王露婷就一張學生照,還是罷了。我也不知此事能走多遠,並未作長遠考慮。

在我心中,婉如的倩影仍在。王露婷何時能夠取代她,我並不知道,所以就算王露婷跟我談婚論嫁,我也無法馬上作答。雙方心照不宣,誰也不去捅破這層窗戶紙,倒也省去了許多尷尬和麻煩。我希望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有一個圓滿結局,卻不想為此做更多努力。】

2009-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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