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盼來了回國的日子。1953年11月底,我們又登上悶罐列車,旅途不長,不日就到了新義州。這時連長突然命令:立即徹底打掃車廂,準備接受聯合國停戰監督小組的檢查。大夥兒嘁哩哢嚓一齊動手,把墊在屁股下麵的草袋統統扔出車外,轉瞬間一個個方方正正的背包就擺放整齊了。
列車徐徐朝中國丹東方向行駛,大家正襟危坐,唱起了嘹亮的戰歌。檢查站就設在鴨綠江大橋,列車停穩後,十幾位外國軍官從前往後挨車廂查看,由值班人員報告人數。我們依舊高唱戰歌,以顯示誌願軍的士氣和軍容。我坐在中間,一邊跟著大夥唱,一邊欣賞各色各樣的軍官製服。他們一走,我們也就偃旗息鼓了。
據史料記載,誌願軍正式回國是在1955年3月31日,他們受到祖國人民的熱烈歡迎。我們回來時並沒有那種風光,不過鐵路部門一路上準備的飯菜倒是豐盛可口。在朝鮮,我們吃的大多是罐頭食品,很少見到新鮮蔬菜;雞蛋更是奢侈品,平常隻能吃蛋黃粉。
(狼注:據說金日成送過彭老總一筐雞蛋,彭又轉送毛岸英,而這筐雞蛋最後改變了中國曆史。)
呆在暗無天日的悶罐車內,走走停停,也記不清過了多少時日。直到浦口,登上渡長江的輪船,才聽說要在丹陽下車,看來我們學校會建在江南地帶。進了縣城,我們到一個中學休息,師生們熱情歡迎誌願軍的到來。我們的穿戴富於特色:棉馬褲,羊毛裏子半高腰靴子,還有“中國人民誌願軍”的胸章。教員孫君領著大家同跳友誼舞,就地開展軍民聯歡活動。
當天我們離開丹陽,乘汽車往南約50裏,到達華羅庚的故鄉金壇縣,我們的臨時校址就設在這裏。臨近年終,學校正式開課了。各班的宿舍和教室都借用民宅,自然給居民帶來不少麻煩。不過那個年代民風淳樸,基層組織更是大力支持,所以工作開展順利。我們借住在一幢兩層高的小樓裏,樓上打地鋪,七八個人睡一屋,很擁擠。樓下有一間備課室,一到晚8點就被俄語自學小組占據,收聽廣播電台裏的課程。在那時,學俄語就像今天學英語一樣流行。金壇縣城很小,一條不寬的主幹道一會兒就走到了頭。唯一的活動場所是縣立中學的操場,我常常到那裏去打籃球。
1954年春節後不久,全校遷往揚州辦學。軍分區讓出原震旦中學舊址作為校本部。北邊是個叫“牛奶坊”的地方,有一片廢棄的舊房子,據說解放前是妓院集中地,現在被我校征用。基建組拆除舊屋,新建兩幢二層高的教學大樓。建築工人多來自當地,我常去工地看他們幹活。牆基都用人工夯實,有一人領號子,眾人隨唱,曲調是蘇北民歌,悅耳動聽。我站在一旁,默默地跟著唱,很快就學會了。
大樓建成後,師生的住宿問題尚無法解決,仍需租借民房,所以與當地百姓朝夕相處。我的住所在校本部斜對麵的醬園內(現在“四美醬園”的前身)。老板女兒長得俊,圓圓的臉蛋,小巧的身段,梳兩根長辮,帶著少女特有的清純氣質。她正上高中,經常坐在院子裏捧著俄語課本朗讀。我對她並沒什麽非份之想,可是她的倩影出現在我的回憶中,讓我對戰後那段平靜歲月充滿眷戀。
每天清晨,我都被一陣陣賣水的吆喝聲叫醒。在這個運河邊的古城,自來水還不普及,所以總有送水工推著木製獨輪車在門前叫賣,聲音悅耳,韻味十足。我起床後,即沿著河邊跑3000米,然後回來吃早飯。如果沒有課,我就在屋裏看一天的書。醬園內有口水井,井深水涼。揚州算得上火城,夏季我在酷熱裏看書寫筆記,汗水沿臂肘流下,浸濕了本子,我就端著臉盆到井邊衝澡,涼快以後接著學習。我認真踐行著“先專後紅”的計劃,如饑似渴地啃著書本,不斷拓展自己的知識麵。這樣日複一日,我在不少教員心目中,逐漸成了一位“飽學之士”。】
2009-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