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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大幹一場下來,正在道邊的水溝洗手抹臉,忽然遇到了師文工隊的區隊長李明可。他一臉絡腮胡子,沒變樣。我們是在師速成學校認識的,那回師文工隊下來幾十人支援文化大進軍,他是帶隊人之一。我作為教務幹事,經常要跟他聯係工作,挺談得來。這次又在朝鮮戰場上邂逅,格外覺得親熱。他讓同伴先走,留下跟我聊一會兒。我目送那幾位紮著長辮、模樣俊俏的女隊員遠去,再看自己沾滿泥花、散發汗臭的一身,頓時感到有點自慚形穢。
李君經常到各單位巡回演出,見多識廣,跟我說了不少新鮮事,最有趣的莫過於妙香山美軍戰俘營的情況:
“這些戰俘不玩我們發的撲克牌,隻玩他們自己的,哪怕已經汙損不堪,因為每張牌上都印有裸體美人照。他們抓到中意的牌,就在上麵親吻;他們還相互在軍服後背畫裸體像。這算不了什麽,更厲害的是搞‘同性戀’。由於種族歧視,年輕的黑人士兵往往成為侵犯對象。盡管營內三令五申地禁止,但是防不勝防。聽說在西方國家搞‘同性戀’是公開合法的,還受法律保護哩。戰俘們大多受過高等教育,參戰前有一份不錯的職業,有個美滿的家庭。可是這場戰爭改變了他們的命運。他們閑時掏出全家照或女友照片,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就像一群瘋子。
“為了表達人道主義關懷,我們奉命去戰俘營演出過幾次。麵對這群性饑渴的家夥,營區首長規定:一個女隊員須有兩個男‘保鏢’保護。我們男隊員不夠,就把翻譯官拉來湊數。你知道咱們女兵的服裝是連衣裙式的,在台上跳舞旋轉起來,裙子就張開了。好家夥,台下頓時亂成一鍋粥,蹦跳、喊叫、打口哨,個別的還向舞台衝去……
“戰俘營還鬧過一個不堪入耳的笑話。去年秋天,有位阿媽尼找上門,說丟失一頭老母豬,幾天沒找著。老鄉告訴她,可能鑽進戰俘營的鐵絲網裏去了。管理人員立即著手調查,果有其事。原來美國戰俘發現了覓食的母豬,如獲至寶,找些剩菜剩飯,把它引進一間廢棄的庫房關起來,到夜深人靜時再將母豬趕進宿舍‘侍寢’。等阿媽尼把它領回去時,老母豬還不肯走呢!”
這故事逗得我捧腹大笑,笑完又覺得惡心至極。我們接著談起跟自己相關的事。他說:
“現在朝鮮要停戰了,這裏不是久待之地。你在師速成學校幹得好好的,怎麽會一竿子插到底?要爭取調出去,早點回國。沒趕上打仗,老呆在這兒幹嗎?說來你都不信:有一回,我被臨時抓差,押運交換回來的戰士遺體。一具具都用白帆布裹緊,在車廂裏往上碼,碼得滿滿登登。那回我沒擠上駕駛樓,隻好站在車廂前端。天色轉黑,路又不平,卡車晃動中不時有包包被顛下來,壓住我的腳脖子——膽子再大也發怵啊!
“我今年都32啦,1949年結的婚。當兵6年,跟老婆同吃同住加在一起不到半年。她一個人拉扯倆孩子,還要照料公婆,夠難為她了。上月來探親,住了11天。躺進被窩,摟起來像木頭;摸起來像搓板。唉,才27歲的女人!她不願離開我,最後兩天總哭個沒完……”
送走李君後,我心裏久久不能平靜,掄大錘的激情與亢奮竟被他一席話攪得煙消雲散。在這非常時期,不論從戰友還是戰俘身上,我都感到命運的鐵血與冷酷。記得歌德在自傳中說過:“時代給予當時的人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我們真可以說:一個人隻要早生十年或遲生十年,從他的教養和外麵的活動看來,便成全然另一個人了。”
與李君的交談,還誘發出我內心深處的失落感。在基層長年累月地泡下去,我會葬送自己的前途——畢竟我的夢想是耍筆杆,而不是掄大錘。改變生活環境的欲望一旦抬頭,就會變得越來越強烈,什麽政治說教也無法遏止。從那一天起,我在朝鮮的生活就成了度日如年。】
2009-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