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半島的北部多山,海拔大都在2000米左右。這次行軍一共三天,全都安排在夜間,難度可想而知。那時我軍防空力量薄弱,無法掌握製空權。敵機一到白天就出來掃射,深澗裏遍布著火架盒大小的軍用卡車。為了免遭空襲,大部隊行動盡可能放在夜間,走到天亮就住下來休息。
頭一天行程為80裏,由於走的是山路,付出的體力勝過平地行軍100裏。途中第一次休息時雪已止住,但我們的棉衣全濕了。內衣也被汗水浸透,夜風一吹,內外夾攻,冷得直打哆嗦。我參軍以後,從未經曆長途行軍,思想有些緊張,總怕身體哪個部位出問題,堅持不下來。一聽到停止行軍的號聲,我馬上放下沉重的背包,坐在鼓上休養生息。
這鼓與小凳子差不多高,坐上去挺舒服,可在途中卻使我遭了不少罪。它像個橄欖球,很難固定在身上。出發前我絞盡腦汁,用一根木棒穿進鼓腰的鐵環中間,把它搭在背包上。可它並不老實,一路上隨著我的腳步不停撞擊著我的後背,搞得我疲憊不堪。
休息時的娛樂節目是欣賞空戰。敵我雙方的機群在頭頂上對攻,夜幕中流曳著一道道火蛇,煞是好看。我們出發後不久,這些飛機就上了班,一路跟著我們在天上互相射擊。打得雖熱鬧,卻不見一架飛機被擊中,大概是夜裏不敢靠得太近,準頭不行。三天的行軍,每晚都能看到這樣的演出。
休息過後繼續行軍,走到半山腰時遇到了泥濘路。這段路位於山的陽麵,白天化了凍,晚上還沒結上冰,異常難行。大家紛紛扭起秧歌來,有些人還滑倒在稀泥裏。我靈機一動,故意喊了聲“哎呀”,圓鼓就沿著陡坡滾下深不可測的澗底。
次日行程增加到100裏,仍是山路。不少戰士腳已打泡,但誰也不敢掉隊。連長在動員時特別關照:這裏是敵特空投區,說不定哪片叢林裏埋伏著空降特務,正想抓幾個“舌頭”,你要是掉隊,不正好送貨上門嗎?我的左腳有些扭傷,每走一步,就像有人在抽我的筋。雪上加霜的是,我的右腳鞋帶沒係牢,經過泥濘地時鞋被吸走了。我怕掉隊,不敢停下來換鞋,隻能繼續前進。好在我穿的是厚布襪,雖然有點硌腳,但總比打赤腳強。上帝保佑,走了一刻鍾,就地休息的號聲響了。我立即放下背包,取出新鞋襪換上。
夜間行軍,最難對付的是瞌睡蟲。犯困多在後半夜,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抹“萬金油”也沒用。當然不能真的睡死,隱隱約約覺得前麵有個人影在晃動,跟著走就不會掉隊。可是行軍中各人步伐並不是恒速的,一旦前麵的人停下來,你就會一頭撞在他的背包上,這才換得片刻清醒。聽老兵介紹,邊走邊睡是必須練就的功夫,否則一夜強行軍,第二天還怎麽打仗?不過這種夢幻般的行軍方式具有一定的危險性。據說有支部隊在山裏夜行軍,前麵出現一個急轉彎,“領頭羊”卻懵懵懂懂地繼續直行,結果把身後幾個夢遊戰士都帶到山澗裏去了。
第三天的夜行軍,路程增至120裏,其間要翻越一座大山。在部隊流行一種說法:“新兵怕打仗,老兵怕行軍。”行軍的艱苦由此可見。我想反正是最後一天,豁出去了,死活也要堅持,不能讓人家當病號收容。左腳腕越來越痛,每走一步都得咬牙切齒。我給自己打氣說:“畢竟是在朝前走而不是往後退,120裏路總會一步步減少。”走到後來,神經也麻木了,就像一隻馱物的驢子,一步一蹭,似乎可以走到世界的盡頭。
快到山頂時,前邊忽然傳來輕微的呻吟。到跟前才知:有輛馬車跑偏,一個輪子懸到了半空,車身向外傾斜,一旦失去平衡,將墜入萬丈深淵。馭手用肩死死抵住車幫,也不知堅持了多久,等別人趕來幫助時,他已經受了傷,左肩血肉模糊。我隨著隊伍從他身邊匆匆經過,那痛苦的呻吟一直縈繞在耳邊,久久不能散去。】
2008-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