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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5) 喜兒打胎

(2013-09-24 06:42:04) 下一個

老煙一夥在支塘鎮沒呆一個月,忽接上級通知:軍政幹校準備並入華東軍政大學,部隊全體開拔,立即奔赴南京。這真叫“天上掉餡餅”,不光能進大城市,還能進大學堂,可把他們給樂壞了!出發那天,來接他們的是一列拉煤的火車。一路上,他們被飛舞的煤屑包圍著,“黑得賽張飛、不讓黑李逵”,但個個高唱軍歌,興奮異常。到達南京時,天色已近黃昏。由於各路人馬來得太多,軍大校園一時住不下,他們這支部隊就在馬路上露宿。老煙像個剛剛受洗的信徒,滿目全是造物主的賜福,胸中充滿對共產黨的感恩。他在自傳中飽含深情地寫道:

【隊長馬上整理隊伍,領大家來到一條僻靜的柏油路,兩側粗壯的法國梧桐伸出長長的枝條,搭出一道天然穹拱。路燈透過綠葉灑下大大小小的光點,給夜晚添加了一層溫馨而又神秘的氣氛。我們以班為單位,解開背包,整好被褥,早早躺下了。這種露宿給人以新鮮感,且帶點羅曼蒂克的情調。一些人已被旅途勞頓所征服,發出有節奏的鼾聲。我則呈現亢奮狀態,毫無睡意。忽然,從遠處傳來陣陣悅耳的嬉笑聲,從口音中我聽出這是一批來自上海的女學員。一條條五顏六色的裙子從我眼前飄拂而過,伴隨著陣陣幽香。她們用流利的方言發出輕微的責怪,嫌我們留的過道太窄,但又感到好玩,因為時時要走出貓步來,才能避免踢到兩側的腦殼……

我透過樹葉,凝望滿天閃爍的星星,對自己生活的劇變感到難以置信。今天的我已脫離了家庭,自立了,不再倚賴母親和兄姐,這是最大的收獲;也不必再去啃那些味同嚼蠟的教科書,不用再過那些最令人頭痛的考試關了,這是第二個收獲。一句話,我獲得了真正的身心解放!】

老煙被解放軍“解放”以後,一直過著散漫閑適的生活,所以頭腦中充滿了小布爾喬亞的想法,對於革命並沒有什麽深刻的理解。進了華東軍大政教班,老煙終於開始領教共產黨的看家法寶——思想改造。那時班上學員有一多半是學曆較高的“舊知識分子”,雖然都已投身革命,但與老煙這種不學無術的中學生比起來,他們的思想和經曆複雜得多。黨要用這些人,必須先對他們進行思想改造。而老煙的曆史屬於白紙一張,本人又積極向上,深得組織器重,被當作骨幹分子培養,年內入了共青團。老煙十分熱中這些政治活動,他希望通過思想改造,把自己變成純度高達99.99的共產主義者。

【那時的學習方式就是被西方稱之為“洗腦”的東西,這個說法準確而形象。學習《社會發展史》是為了批判剝削階級享樂腐化思想;進行憶苦教育的形象教材是《白毛女》和《血淚仇》。我記得第一次看這兩個劇是在南京大學禮堂。喜兒有一幕挺著大肚子上台,懷著黃世仁的孩子,她看見廳堂內張燈結彩,以為黃世仁要跟自己成親,流露出幻想。《血淚仇》也有一幕讓我印象深刻:在還鄉團的劊子手按下鍘刀時,一個灌滿紅墨水的豬尿泡被割破,刹那間舞台上“鮮血”四濺,令觀眾心悸不已。

看完劇,回來就得聯係實際進行討論,揭露封建地主的罪惡。當時不大提資產階級,主要是因為非無產階級出身的學員大多來自地主家庭,而資產階級在中國沒有多少政治力量,對社會生活的影響力和滲透力不強,以至我們在討論中可聯係的“實際”並不多。當時我們都把享樂腐化和地主階級劃上等號,而享樂腐化又必然跟玩弄女性緊密相連,所以《白毛女》中黃世仁霸占喜兒的情節,和我們腦海中對地主的道德鑒定完全吻合。可是喜兒被奸懷孕後對主子產生幻想能對頭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因為有損貧下中農的革命形象,即便作者可能確有生活原型。但在討論中誰也不會在這上麵糾纏,因為會陷入尷尬的兩性話題。當我第二次再看此劇時,聰明的作者已將喜兒“打了胎”,刪去了後麵的相關情節。由此看來,革命文學中的素材和人物是作家手中的一塊麵團,可以根據政治需要隨心所欲地加以塑造。當時我對這一問題的認識還極其模糊,直至數十年後,通過許多作家的沉浮和自己在創作中所走的彎路,才逐步領悟到,這是一個很深的陷阱,它使許多有才華的作家隻能寫出平庸而不真實的作品來。】

老煙對“喜兒打胎”的評論不太厚道。《白毛女》原本就是一出政治劇,當然要為政治目的服務,哪能完全寫實呢?如果這個“階級雜種”生下來,他的成份還真難劃定:他身上既流著剝削階級的血,又流著被剝削階級的血。這無疑會給血統論者出難題,也會使宣傳效果大打折扣,所以“打胎”是必然的選擇。事實上,老煙受黨教育多年,又長期從事革命文學創作,個中奧妙知道的門兒清。我上初中時學《王貴與李香香》,老煙給全班布置作文,要求把這首長詩改成一篇小說。在描寫崔二爺吊打王貴時,我別出心裁地來了一句:“王貴痛得昏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尿了褲子。”老煙在一旁加注道:“不妥,有損正麵人物的英雄形象。”這篇作文我才得了75分。

2008-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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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ie116 回複 悄悄話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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