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來越洋電話說憑白地在日常體檢中發現了腎癌。
聽說這位朋友得了癌,我百思不得其解。通常聽說誰誰誰患了癌症我多會想到一些原因,或是有家族史,或是不良生活習性,肉吃多了,菜吃少了;或是太富有,補品用多了也是問題;或是太貧窮,某種維生素缺乏;要嘛就是性情不夠開朗,心胸不夠開闊…,總之東拉西扯都能找到點原因。可這位朋友自身學醫,家庭幸福,事業順利,該在國外時在國外,該在國內時在國內,家裏幾代健康長壽,她自己終日笑口常開,從不計較什麽,也不要求什麽,可該有的就都有了。我曾跟她開玩笑,全天下的人都得了癌,也輪不到你。
掛上電話,心裏有點怪怪的不確定。她剛才跟我說什麽?她剛做了癌症手術?明明在電話裏嘻嘻哈哈地聊了一個多小時,連她切了哪一側的腎髒都忘了問。朋友就是這樣讓人沒法替她著急擔心。隻記得她叮囑我,也去照個超聲波,“要是我去年勤快點照個超聲波,我這腫瘤也隻有鴿子蛋大,現在可好,隻一年沒檢查,那東西就有雞蛋大了。開了那麽大的一條口子,還好不是在臉上。”
下個星期遵囑去照超聲波,連帶著把老公也拉上。難得這次他也聽話的出奇,連“你不去看醫生我就不跟你過了”的話都沒用上,他就順從地去了。
照超聲波的地方靜靜的沒什麽人,不象隔壁做乳腺檢查那樣人來人往要等上幾十分鍾。老公進去十幾分鍾就出來了,臉上凱旋似的得意,笑笑地抱怨“多此一舉”。還沒顧得上跟他計較,就輪到我了。
暗暗的燈光下,技師在我該照的部位塗了潤滑膏,翻來複去地看,又讓我變換不同姿勢,吸氣鼓氣,直覺她在測量什麽。折騰了幾十分鍾。問我,“尿血多久了?肉眼看不看得見?”我心裏一驚,尿血?!我怎麽不知道?吱吱唔唔答說不大清楚,沒注意。技師便說,好了。你的醫生會同你聯係。“我生癌啦?”我忍不住問。“結果今天就送過去,你的醫生會同你聯係。”腿軟軟地走出來,見到老公,他正等得不耐煩。顫顫地告訴他,“我好像長了什麽。”老公臉色一僵斥道,“胡扯什麽?沒事不要自己嚇自己。平平安安過日子。”
當天夜裏睡不踏實,一會兒一醒地睡了幾十覺。上午就接到家庭醫生的電話,先說老公的檢查結果正常,又說我生了腎結石,巨大的,有 2.6 公分,一定要處理,並即時把我轉到泌尿科醫生那裏。放下電話,我快樂地大聲對家人宣布,我生了腎-結-石!是的,腎上長了石頭,去了心上的石頭。
接下來便是一係列的檢查。躺在泌尿科醫生的 X 光下,側臉看著熒光屏上自己身體內部的照片,除了橫的肋骨 縱的脊椎,最奪目的就是右側腰部一塊石頭。那東西在暗中閃閃的,帶著幾份棱角。恍惚間,竟不覺得那是一塊病灶,倒覺得有點寶石似的珍貴,對這個天給的人送的物件,竟有點割舍不下。轉頭悄聲同醫生商量,“這東西取出來後是不是可以送給我?雖然不是身上的一塊肉,也是身上的一塊石頭。”心裏盤算著為它做個漂亮的小棺材,放在床頭。醫生於是對我進行醫學掃盲。這石頭是不會整個取出來的,我們將用超聲波將它打成沙子,然後你自行排出體外。啊,要打碎!心裏不免惋惜。醫生告訴我手術將在全麻狀態下進行。回家不幾天就收到詳細的書麵通知,包括手術前十天需要注意什麽,前七天需要小心什麽,前三天不可以用什麽藥,林林總總共五頁的注意事項。昨天,就是術的前一天又接到護士的電話確認,護士在電話中問我是否有
Living will. 並請我手術當天帶上。
Living Will 我是有的, 是三年前做另外一個手術時簽署的。其中的內容早已隨著當時的疼痛淡忘了。拉上老公,燈下重溫當年簽下的叮囑:我將自己托付與你,當我喪失自主能力,請幫我切斷生命維持係統,讓我平靜離去。拜托了!下麵是我們兩人淩亂的簽字。老公讀不下去,反複說,這東西用不上的,我們不會用它的, 就逃開去。獨自反複讀幾遍,覺得沒有什麽需要補充,將這薄薄的兩頁紙收好。頭腦中揮之不去的卻是結婚誓言:無論是好是壞,無論貧困與疾病,無論艱難還是安樂我將與你同在。就像我伸出手讓你緊握住一樣,我將我的生命交付於你。
熄燈躺下告訴自己早點安睡,明天一早,和他一起去把那塊腎上的石頭拿
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