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恐怕是上海最好的天氣,不冷不熱,陽光和煦。我和住在浦東的一位老同學一起去看位於南匯和川沙交界處的張聞天故居。我們約定在地鐵龍陽路站集合,坐龍臨線長途車去。一路上田野風光煞是誘人,我想起了當年學農在南匯度過了近一年的艱難歲月。那時我們從浦西擺渡到浦東,坐長途汽車,一路坑坑窪窪的黃泥路,顛簸折騰到學農的公社,幾乎沒有人不暈車嘔吐的,即使後來被選上當飛行員的同學也不能例外。浦東在陸家嘴一帶的變化是驚人的,但越往裏去越能勾起我少年時代的回憶,那時我們才十五六歲,基本不讀書,不是學農就是學工,而我是學農團的學生幹部,駐在南匯各公社一年多不能回去學工。我住得最長的地方就是現在浦東機場所在地,東海公社。關於那段生活有許多故事。很快,操著南匯話的售票員就提醒我們到了。
那條路就叫故居路,可見,南匯人是以出了個張聞天而自豪的。而且我發現路牌很老,至少是七十年代的樣式,故居就在路旁不遠處。我們來到門房,一位老者要我們登記一下身份證,我問是否收費,他說一切免費。
張聞天家也是地主,但和劉少奇,張國燾家比還是不夠富有。整個張家老宅就是一個四合院。張聞天出生後,他老爹請當地的一個秀才給取名,秀才就以《詩經》中“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句為其取名張聞天。張聞天是個讀書的種子,書讀得好,讀得多。曾留學美國,日本,蘇聯。英日俄語在黨內都是極好的。但動手能力不行,他曾在水手學校讀過書,但終因體力不支而退學。
在張家老宅旁邊修了張聞天紀念館,很大也很現代化。我不知道這種規格是否由中央統一定的。如果由各地方政府撥款修建,必成流弊。最近某些地方為了旅遊資源開發爭西門慶的故居已露端倪。共產黨的宗旨是為人民服務,共產黨人是人民的公仆,但共產黨領導人的故居紀念館搞得這麽好我是一直不以為然的,(曾寫過文章批評劉少奇故居的豪華)因為我們國家終會統一,到那時國民黨的領袖是否也要大建紀念館。或者為了湮息兩黨曆史紛爭把已建的故居拆除,那就是大大的浪費了。
進得紀念館,保安不願為我們兩個人開燈,更不願放介紹張聞天生平的影視片。估計為了省電。我同學估計這個紀念館一年至少幾十萬才能維持。於是我們就著昏暗的燈光瀏覽了一下張聞天的生平事跡。好在沒人管我就放肆地拍起照來。待到我們腿已酸力已乏時那位老先生來了,他顯然是負責人。於是他下令開燈,並讓我們看影視資料。偌大一個放映室就我們兩人,我們慶幸享受了超級貴賓的待遇。
在遵義會議後張聞天當上了中共的總書記。從三五年到三八年張聞天當了三年第一把手。當是糊塗地當,下也是莫名其妙地下。因為當時毛澤東關注的是紅軍的指揮權,就提議張代替博古作黨的“總負責”,這個總負責是不是總書記呢?從文字上看應該是,但是有點勉強意思也是顯而易見的。至此,張聞天就成為中共的第一把手了。但當四方麵軍張國燾起事的時候,許多四方麵軍將領就罵張聞天是“漢獻帝”,意指毛澤東是狹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盡管張聞天三次讓總書記給毛澤東,毛澤東都推卻了。其實當時誰在這個位置上都是“火烤”的待遇,掌握軍權才是香餑餑。
到了延安後,毛澤東稱自己是大帥,(在井岡山時賀龍就稱毛為毛大帥)稱張聞天為“開明君主”,稱張聞天的夫人劉英為“娘娘”。陳雲等人回憶都提到大家開玩笑稱劉為娘娘的事。那段時間是毛張合作最愉快的日子。幾百份文件都是以“洛毛”,或“毛洛”名義下發的。(張聞天又名洛甫)據說,劉英和張聞天的婚姻促成人還是劉英的湖南老鄉毛澤東。
三八年王稼祥從莫斯科回來帶來了共產國際以及斯大林的指示,讓毛澤東當黨的總書記。特別是當時的共產國際的第二把手季米特洛夫一再明確強調,叫王明同誌不要在爭吵了,毛澤東是經過實踐鬥爭考驗的領袖,一定要請毛澤東同誌來負責。並叮囑王稼祥一定要原汁原味地傳達他的指示。於是,留蘇的布爾什維克隻好噤聲,讓土生土長的毛澤東當老大。而實際上毛已經是老大,因為他最早意識到“槍杆子裏麵出政權”。
王明夫婦曾對張聞天說,毛上台會整我們這些留蘇的人,因為毛太厲害了,他是“睚眥必報”的人。張很坦然,說:“誰手裏有真理我就跟誰走”。事實證明斯大林和季米特洛夫都是很英明的人,至少是旁觀者清。毛澤東在黨內的反對者也承認,沒有毛的領導,共產黨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奪取天下。
解放後張聞天作為駐蘇特命全權大使和外交部副部長。這些工作都是極能發揮他長處的。
五九年廬山會議,他的災難降臨了。現在看來,彭德懷不讓大會結束是向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等一線的領導發難。後來響應彭德懷的人越來越多。毛澤東是兩麵打板子,批評彭德懷右傾,批評劉少奇一觸即跳。但是隨著鬥爭的深入,以及彭德懷私下說的一些反毛的話被揭發出來,形勢急轉直下。比如,陳毅揭發的彭德懷說毛澤東是斯大林後期,要請蘇聯紅軍來等,使得民族主義情結極強的毛澤東震怒了。於是這時劉少奇等不願結束會議了,他們一再向毛抱怨老彭不好弄,毛指著彭說:我六十六歲了,活不長了,我死了你一定會鬧事。看來毛是為自己的接班人趟平道路才對彭德懷下狠手的。張聞天除了認為彭德懷的萬言書有道理之外,是不是也有對劉、周等的不滿呢?當年李德、博古、周恩來的三人團是靠張聞天、王稼祥和毛澤東的新三人團推翻的。張起了重要的作用。可見張與周在曆史上就有過罅隙。再看紀錄片中,出國訪問時作為外交部副部長的張總是跟在周身後亦步亦趨。要知道他曾是黨的第一把手啊。
文革中揪鬥張聞天時,紅衛兵要他交代六十一人案。我看到了張的交代材料。那基本上是往劉少奇身上推。當然劉少奇也有問題,當時他向總書記張聞天請示,要把關在北平反省院裏六十一名共產黨幹部在日寇占領北平前救出來,但怎麽救,具體的做法沒有說。後來薄一波、劉瀾濤等61人出獄是寫了悔過書才出來的。這當然是權變之計,也是中央決定的,但畢竟沒有向當時的總書記張聞天請示匯報。
張聞天在廬山會議上寫給中央的信中,隻有很小一部分講成績,90%以上是在一連串“但是”以後的轉折,其語氣嚴重和深刻程度遠在彭德懷萬言書之上。筆者分析他的矛頭主要不是指向毛澤東的,而是他以前的部下劉少奇們。因為從曆史上看,他一直是臣服於毛,敬重毛的。這也就是1962年他便登上了七千人大會的主席台,而彭德懷,黃克誠、周小舟等人永世不得翻身的道理所在。
張聞天在照片和影像資料中大多數是笑容可掬的。相由心生,所以他的臉型到老了還是那麽的慈祥和善,這和另一位姓張的春橋同誌形成強烈的對照。不管曆史今後怎麽評價張聞天,他還是個和藹的學者,一個學養很深的馬列主義理論家和充滿智慧的共產黨高級幹部。可惜,文革中他備受折磨,顛沛流離,他逝世於76年7月。如果他活到改革開放後晚境會好很多。而據說他的子女至今都過得很清苦,並且默默無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