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裴0000

書能下酒,雲可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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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海

(2016-01-31 13:52:08) 下一個

老裴坐在落地窗前,外麵大雨滂沱,她有點兒躁動難耐地把注意力傾注到眼前的這本書上。她覺得這書的作者怪無聊的:如果按照他的說法,他的標準,那她就應該是個十足的焦慮症患者,一個重度的憂鬱症患者。而她這個十足十的精神病,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並感覺自己挺正常,生活挺美好,這難道不是個奇跡?繼續看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為了看看這書到底還能無聊到什麽程度。

老裴不由得想起了涑琴,一個讓她感覺很快意的女人。涑琴說話很快,走路很快,思維很快,所以她經常掉東西,但又能很快想起來,很快回去找,通常還能被她找到,老裴不得不欽佩她的這種本事。她自己去泳池掉了隻拖鞋都找不回來,也不知道那丫要一隻拖鞋幹嘛,反正那天她就一隻腳那麽光著回家的,所以她很清楚一雙拖鞋相對於一隻拖鞋來說對她來說有多重要。涑琴提包裏經常胡亂塞著幾千塊現金,是的,涑琴是個小富婆,她的提包經常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然後又莫名奇妙被她找回來了。老裴跟她說,因為你不在乎幾千塊錢,所以老天爺不拿這個懲罰你,他隻會讓你弄丟你最心愛的東西。涑琴盯著老裴看,眼神有點凶。然後她點了支煙,遞了一支給老裴。老裴不抽煙,但涑琴抽煙的時候,總會遞給她一支,她也不推辭,默默點上,夾在兩指間,看那些青煙嫋繞。老裴覺得自己象水,放什麽容器裏就是個什麽形狀。涑琴張口閉口就是老子,他媽的,老裴跟她聊的時候也會自然而然地用上這些字匯,一點兒都不陌生。她有時候也想搞清楚自己這樣到底有什麽心理動機,一個是因為她敏感,另一個就是她迷惑。她敏感地覺察到一切與她不一樣的東西,又迷惑這些不一樣是真的不一樣,還是因為自己沒試過,所以以為跟自己不一樣。她努力觀察,努力嚐試,結果更迷惑,因為對不一樣的東西,她總是能適應得很好,很快就覺得自己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然後她就更弄不清楚自己原來是個什麽樣子,而真正的自己又是個什麽樣子。

那天涑琴跟她講了個故事,其實也沒什麽出奇的,都是些陳年舊事。隻是她沒想到,涑琴神經這麽大條的一個人,以前得過憂鬱症,住過院,自殺過。女人犯這樣的毛病還能是為什麽呢,無非是為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來說,錯誤的男人就像是一個女巫手裏的水晶球,你透過水晶球想看到你期望的東西,結果,你從水晶球裏看到的全是你自己。而這個倒黴的水晶球就承載了你的性格,你的選擇,你的弱點,你的錯誤,然後合成了一個幻象,你不由自主地愛上了這個幻想,就在你張開雙臂想擁抱它時,幻象就消失了。每個女人都要經過幾次水晶球的曆練才能最後腳踏實地地承認自己其實就是個土疙瘩,然後安安心心地接納另一塊土疙瘩,埋頭在塵埃裏生活,否則戀愛婚姻難免水土不服,上吐下瀉。

涑琴的語調很平靜,所以老裴聽得有點兒心不在焉,而且她覺得自己還很麻木不仁地缺乏同情心。她沒來由地覺得涑琴並不是真的要自殺。很明顯,涑琴自殺的方式和時間地點都是經過精心選擇的,從她內心來說,還是渴望被救贖的,並不是決意要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她自殺的企圖很快就被人覺察了,並及時送到了醫院。老裴沒心沒肺地覺得,這屬於完全沒有必要的多此一舉,如果真的下決心了此殘生,不被人發現的方式地點簡直太多了。你大可以在月黑風高的夜晚把自己化裝成小海豚潛入大海的心髒,或者選個小高層一直向前走,不要往兩邊看地融化在藍天裏,還想悲壯點兒的話就弄把仿真手槍去警察局打劫。。。選擇可以被救贖的自殺,無非是需要用這種方式換取他人的注意。老裴覺得自己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想死沒死成,還得去忍受別人的同情或者探究,她不知道還有什麽比這個讓她覺得難為情的。從小到大,可能這個念頭在她的腦海裏閃現過那麽幾次,但確實就是一閃念,她總是告訴自己:你還沒有虛弱到那個程度,你還不至於膽小到靠這個逃避一切。她覺得,無論如何,自己的個性可能還算堅強。

涑琴最後告訴她,憂鬱症就像是出天花,得了一次又好了的人會終生免疫。老裴不知道她的這種說法有沒有科學根據,但她還是很用心地考慮了一下要不要得一次憂鬱症這個問題。

涑琴說的最後一句話把她從遊離中驚醒,她說她好像沒辦法再去愛一個男人了,她決定去找一個女人試試。老裴木楞楞地看著她,其實她不是被涑琴的話驚到了,她隻是處於大夢初醒般的遲鈍中。涑琴似乎也剛從自己的思緒中掙脫出來,看著老裴這怪異的表情,趕緊聲明解釋,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她都不會對身邊的人下手,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是要被嚴格遵循的,而且她隻喜歡漂亮的女人。老裴被她給氣樂了,罵她,你他媽找個女人又不承擔繁育後代的責任,還那麽強調互補?
涑琴回答說,她走出這一步不容易,怎麽也得找個漂亮的。對內,算是給自己一個交代,對外還可以聲稱自己是被美色誘惑的那個受害者。
老裴笑,她心裏一千個知道涑琴絕對走不出這一步,她對男人的失望有多大,就對男人的期望有多大。她轉動著手裏煙,涑琴的臉都變得模糊了。。。

老裴從很早以前就知道,被文字描繪出來的那個精神世界,和寫下這些文字的作者的精神世界可能大相徑庭。一個睿智,深沉,堅強,遼闊的境界的創立者,可能是個內心悲苦,怯懦的膽小鬼。據她總結,喜歡研究哲學和心理學的人本身都有病,而且病得不輕。她自己就喜歡研究這些個玩意兒,因為她從心底裏認同自己多少是有點病,病到什麽程度就得找那些已經作古的這家那家們商榷,看看怎麽定性,該開個什方子。

手頭上這本書,是個小有名氣的現代心理學家寫的。老裴不耐煩地拿手指挑揀著書頁,就像是一個最挑剔的山貨老板,手裏抓著一把把幹貨驗看,但怎麽也不滿意。她心裏知道,眼裏看到的都是些好東西,她一個字都沒放過去,都在腦子裏,不耐煩是因為他提到的那些個破爛玩意兒自己一樣不拉占全,就跟你一大早起來照鏡子,卻一不小心看到一張猴子的臉,內猴子還衝你齜牙:別不認老子,你就是老子變來的。。。這時你會覺得進化論其實真的很操蛋。

書的後記裏提到了作者本人:有一位年輕的大學教授,他的初戀女友拋棄了他。。"我無法形容內心的痛苦,她離開的時候,我放聲大哭,無法自己。在那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整天以淚洗麵。那段時間,我每天從醒來開始哭泣,一直哭到晚上入睡,這樣持續了幾個月。最終我還是去找她,懇求她回到我身邊。"老裴真的想踹他。。心裏快意地想:我早就知道你是這麽個東西。。。"她看著我說:你的悲痛太深了。僅僅因為失去我不會給你這樣大的傷害,我隻是引發了內心積蓄已久的悲痛而已。。"老裴被這個女人的話逼到了深穀斷壁之前,她覺得自己正在慢慢地退行,變幻成童年纖細的模樣,頹然無助地坐在懸崖盡頭,被迫去俯視腳底那片深藍海。一股難耐的窒息感從晶瑩平靜的海裏漫上來,她從裏到外都被澆了個透濕。那些話象一陣風盤旋在這片孤寂冷漠的時間縫隙裏,從水麵上卷起晦暗的深藍在石穴裏呼嘯穿行,那些嘯聲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全都實實地砸在她的心裏,那感覺痛不欲生,苦不堪言。她開始不由自主地哽咽失聲,但是不足以釋放這種感受,她隻能一發不可收拾地掩麵痛哭,淚水不斷地從她的指縫間滲出,滴落到腳下的那片深藍海中。深藍海輕輕地搖晃了起來,象一個溫暖的懷抱。隻是,她覺得,那些藍色似乎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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