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裴閑話 之 近山者得仁

從前出去閑逛總是喜歡有水的地方，如今卻不同了，喜歡進山。古人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看其實未必，哪兒有那麽多的仁者智士呢？我等俗人還是居多吧。這話倒不如改成近山者得仁，近水者得智。山的堅毅穩健確實像是一位耄耋宏厚的老翁，不多言語，隻在緊要處給你一些感悟和提點。貼近山的確能讓人胸懷廣闊，心生慈悲。而水的變化和靈動，就像是活力四射的哲人們，在思辨和議論，每一個方向都是話題，都是道理。近水者由不得你不覽古望今，心有戚戚。

山裏適合讀佛理，不過適合的東西倒不見得真的能做。抱著佛理的書，都隻能是隨手翻翻而已，該靜的靜，該亂的照樣亂著。

突然就想起蘇東坡來，他是極通佛理，且造詣很深的。而且從古至今，他的境界都為中國的文人雅士們極為推崇，包括季羨林先生，也說蘇軾詞文是他的大愛之一。蘇軾和佛印和尚的故事，連婦孺也能挑出幾段來講，可謂真正的膾炙人口。前人對蘇軾一生的藝術成就早有評價，說他：畫不如書，書不如詩，詩不如詞，詞不如文。光就文學成就來說，超過蘇軾的大有人在。那為什麽蘇軾還是如此深入人心，在文人學者心目中達到了一個不可企及的高度呢？隻不過因為他對生活的達觀態度和詼諧的人生智慧，成了中國文人心中的一個標杆。

蘇東坡絕對不是個騎牆派，他是既不讚成王安石變法激進，也不讚成司馬光守舊保守，其結果就導致了他爹不疼娘不愛的悲慘官運，無論哪一方當權，他都是被打擊的對象，被一貶再貶。有一年，他被貶到江北的瓜洲任職，一江之隔的南岸就是著名的金山寺，白娘子水漫的就是這個金山，法海和尚待的就是這個金山寺。這個時候金山寺裏當然不再有法海，卻真真實實有個佛印禪師。

蘇東坡好佛理，經常跟佛印禪師坐而論道。在民間傳說裏，蘇軾在佛印那裏總是吃癟，且是屢吃屢癟，似乎從來就沒有鹹魚翻身過，他自己還非常樂於吃癟，吃得興高采烈，津津有味，比方說那個有名的一坨屎的故事。我覺得更能顯示蘇東坡真性情的，是另一個故事：蘇東坡自覺修持有得，趁興寫一首詩，自己覺得極好，非常得意，趕緊派書童過江送給佛印禪師，心想這麽好的詩，大和尚總該表揚表揚自己了吧。。詩是這麽寫的：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特別是後兩句，實在是佳句難得。佛印禪師讀了蘇東坡的大作，提筆批了一個字，讓書童帶回去．蘇東坡一看，隻見上麵批了一個鬥大的”屁”字，不禁無名火起，於是乘船連夜過江去找佛印禪師理論。誰料禪師知道他要來，早就出門貓起來了，隻在門上留了兩行字：八風吹不動，一屁過江來。。。

有人說蘇軾看完以後心生慚愧，若有所得。我是相當不同意，以他的豪爽個性，他不哈哈大笑才怪呢。正如每次我一想起這個故事都樂不可支一樣，他這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人物，怎麽可能沒有一點兒娛人娛己的胸襟呢？所謂得仁者亦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