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勇
自認為是鮮花的必定插在牛糞上。
三十四
日複一日，單調又規律的生活，不知不覺中時間飛逝而過。這一年的春天有點特別，天暖得早，陽光明媚，白樺樹的嫩葉在陽光下閃亮，空氣中帶著濕潤，沁人心脾。在雲鎮渡過冬天的人，翹首迎春歸，對春天有特殊的感激。我的心情也格外好，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期待。
常常會有欣蘭的來信，也常常抱怨我回信太慢，她需要有我在身邊的感覺。為了我新婚就分居，我欠她，常給她寫信是我的責任。
幾乎每個季節都會收到曉箐的下一封信，給了我一份惦記和期盼，盡管我們還隻是隨便寫寫身邊的事，分享而不索取，沒有義務、沒有責任也沒有親密的語言，有的隻是默契和信任。我確信生活就會這樣繼續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同時收到了曉箐和欣蘭的來信。不知道欣蘭是否又有抱怨需要我去幫她化解，先打開了欣蘭的信。
“勇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懷孕了！預產期是11月初。今天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我真想你在身邊就好了。。。我要當母親了，真的太高興，太幸福了。”
我激動得跳了起來，我要做父親了！頓感肩上又多了一份責任。
接著打開曉箐的信。
“一排長，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拿到簽證了！上次被拒簽後我以為沒希望了，一邊補辦材料，一邊找好了工作。今天去的時候也沒有抱多大希望，懶懶散散八點多才到，排在倒數第幾個。簽證官看過我補充的材料，二話沒說就撕了黃條給我。原來美國人說一就是一，是被我們的同胞給杜撰複雜了。我走出來的時候外麵已經沒有人圍攏過來為我慶賀了，我在寂靜的使館區街道上跑啊跳啊，我終於可以獨立地去闖蕩世界，看看外麵的精彩了。。。寒假裏和同學參加了一項義工項目----組裝17吋電視捐贈給窮困地區的學校。你猜我的捐給了誰？雲鎮一中。。。我準備六月初走，辦完離校手續我就回家住了，這是我家的電話443-3128.”
為曉箐高興，她終於如願以償。又有一絲悲涼掠過，畢竟她要離我遠去。我生命的圖騰，被這兩個同齡的女人一起雕琢。當一個即將淡出時，另一個卻帶來了新的生命，讓我怎能不佩服造物主的功力！
“曉箐，為你高興，也為我悵然。祝賀你終於如願以償，悵的是我們的通信隻好就此中斷，因為部隊裏不允許和境外通信。你將獨自在外謀生，縱有千言萬語，隻想說一句----珍重！我在這裏想念你、祝福你。”
即將成為父親的喜悅暫時淹沒了惆悵。“欣蘭，我也很高興，這個小生命將來到人世。我不能在身邊照顧你，你自己要多保重。”
我的孩子，我對這個小家、大家的義務和使命，終於付諸實現。父親，一個新的角色，新的責任，新的生活，我新的期待。這一切的新奇，讓我暫時忘記了曉箐。
翻過日曆，忽然意識到六月份了，曉箐要走了。真的？我再也收不到她的下一封信了？路過北京站時再也見不到她了？那一片烏雲又無聲無息地壓過來，一個電閃雷劈，把我驚醒。
我拿出軍訓的照片，曉箐甜甜地笑著，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想起看她指揮，和她聊天，在她病痛時我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擁著她掃射，她在教室後排的嫣然一笑，和她跳舞，唯一的一次花前月下和三次車站離別，好象就是昨天的事。從此她將遠渡重洋，渺無音訊，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想起來恍如隔世。去送送她吧----一個聲音在腦海裏漸漸走來，越來越響亮。我要去見她，給她送行！
六月初那個該死的敏感日子，部隊裏有紀律不得進京。離隊的請假終於在六月七日得到批準，我坐上了東去的列車。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著，我要告訴她，我會永遠愛她，不管她走到天涯海角。我要給她唱《太湖美》，告訴她不要忘了家鄉，我要給她唱《大約在冬季》，用笑容為她祝福，告訴她在故鄉永遠有一個人惦念她。。。
到了北京站立刻給曉箐打電話。“請問曉箐在嗎？”
電話那頭是一個帶南方口音的中年婦女，想必是曉箐的母親。“她昨天起飛去美國了。”
“昨天？”
“是啊，昨天是六六順的日子。請問你是哪位啊？請你留下聯係地址。”
我掛上了電話，我是誰已無關緊要。曉箐，就這麽說走就走了麽？上次車站一別，竟是我們的最後一麵？心裏堵得喘不上氣來，我希望能找到斷腸草讓我再狠狠地嘔吐一次。
我來到5號售票口，買了當晚回雲鎮的票。那個風風火火的姑娘，在這裏給過我一個熱情的擁抱，好象還是剛才。我去天壇公園獨自走走，祈年殿裏曾經的祈求，回音壁裏回蕩的歡笑，那犀利又憂鬱的眼神一直充盈在我心裏。現在，一切都蕩然無存，心裏空得六神無主，茫然不知所措，欲哭無淚。深夜的火車開出了北京站，再見了，曉箐，再見了，我初戀的愛神。
半夢半醒中的顛簸，清晨回到了雲鎮。我的桌上放了兩封信，來自我圖騰柱兩端的兩個女人。我打開曉箐的信，沉默，沒有一個字，一隻小猴子的鎖片滑了出來。她在怨我沒能在她走以前和她道別？還是告訴我她將把我從記憶中抹去？我把小猴子貼在嘴唇上，冰冰涼的，一股寒氣滲透了全身。
再打開欣蘭的信。“勇耘，今天我去走後門做了B超，我懷的是個男孩！我想趕快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和你的家人。你要給這個男孩子起個名字。”
人世間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恩恩怨怨，在同一時刻象瀑布一樣狂瀉到我的身上，砸得我頭暈目眩。悲喜交加的漩渦絞碎了我的身體，又把我的靈魂吞沒。
• 曉箐說：藝術來源於真實，又在真實中升華。我想文學更是如此。 -曉勇- ♂ 6/2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