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我沉淪在這樣兩極的世界裏,時而倒向一邊,時而屈服於另一邊。轉眼又到了冬天,雲鎮的冬天,北風席卷著沙塵呼嘯而至,一片肅殺。新年過去,春節將至,大部分官兵都回家探親了。我也開始想念母親,去年我不讓她失望的承諾打了水漂。與其在這裏孤獨地掙紮,不如投入母親的懷抱。我決定加入春運大軍,回到南方溫暖的家中。路過北京,買了轉車的票就直接南下了。見麵除了尷尬,還有什麽意義?
照例在南京大哥家停留。“咱爸媽又來催了,什麽時候對象帶來亮亮相?”
“吹了。”,我喪氣地搖搖頭,心中掠過一片陰暗。
“自己認識的就是靠不住,浪費時間,還是介紹的好,目標明確,就象我和你嫂子,知根知底,條件啥的都清楚。”
“那要是沒感覺。。。”
“你還挺天真浪漫,感覺能當飯吃?日子久了自然就有了。前幾天你嫂子還提起一個朋友的姑娘呢,我說你有對象了,暫時壓下了。正好,這回去看看。”
“沒心情,不想考慮。”
看我悶悶不樂,大哥拿出一張照片,加強了力度:“這個南京姑娘和別人不一樣,喜歡軍人,立誌要嫁給軍人,而且和你很般配。”
她和曉箐同歲,照片上圓圓的臉,白皙的皮膚,竟然和曉箐有那麽幾分相象。幫我解決婚事已成為全家上下一致的任務,給我不小的壓力,想想念邁的父母,我屈服下來。好吧,那就見見吧。
欣蘭的個子沒有曉箐那麽高,為人也低調,沒有特別讓人心跳的地方,也不讓人厭煩。我心裏總有曉箐的影子,第一次見麵提不起太大的精神,本來就是應付差事,此時更是不知該說什麽。倒是欣蘭對我有更多的好感,說我比照片上更帥氣,更深沉。她從小在南京長大,中學畢業後就進工廠工作了,說這幾天請假帶我出去逛逛。為了給大哥一個交代,我答應了,就算將來不成的話,至少我沒有辜負家人的好意。
我們來到秦淮河,這裏和家鄉蘇州的小橋流水沒有太大區別,節日期間異常擁擠。欣蘭熱情地給我介紹,還帶我去吃南京小吃,席間不斷地替我夾菜,說我在北方沒有什麽東西可吃,營養跟不上才這麽瘦。我來者不拒,悶頭隻管吃,有時連個謝謝都懶得說,好象被她寵著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木納的表現,被她貼上可靠、淳樸的標簽,正符合她眼中的軍人規範。
“你真的很內向,和照片上差不多。”
“哦?對,照片不說話。”
“可是照片上你的眼睛會說話。”可以想象她看到我的照片時已經喜歡上了我,我這個人大概沒那麽糟。
“喔。”不知大哥給她的是哪張照片,我反而不敢再看她。
“不過,在部隊裏待過的人就是不一樣。”
“是嗎?”
“受過軍隊生活鍛煉的人就是靠譜,不象社會上的人,天花亂墜,不著邊際。”
“社會上複雜啊。”我想起曉箐的恐懼。
“吃完飯我們去看電影吧。”
“好。”城裏人談對象都興一起去看電影。而在我看來這是個美差----可以消磨兩個多鍾頭而不用說話。
根據王朔小說改編的電影《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正在熱映,講一個叫張明的壞男人和前後兩個戀人的故事。正和我的處境巧合,老天不是開玩笑吧,隻不過我是“好人”。當張明保外就醫後知道吳迪自殺而悲痛欲絕時,黑暗中我看到她流著眼淚,也是個軟心腸的女子。後來喜愛寫作的大學生胡映愛上了這個壞男人,讓我又想起了曉箐,想起黑暗中我們唯一的一次“約會”。我努力不去想她,這種掙紮反而讓我越陷越深。我幹脆不再看銀幕,雙肘支著膝蓋把臉埋在手裏。
欣蘭撫了幾下我的肩膀,關切地問:“怎麽,不舒服嗎?”
“哦不,沒有。”我把臉抬起來,看著熒幕,好在影院裏看不清楚我的表情。
欣蘭順勢抓過我的手,放在她的兩個掌心中間。南京的冬天沒有暖氣,她的手也冰冷。可是我的手怎麽合不起來,僵直地夾在她的手中。
“是不是長途旅行累的?要不我們先走吧。”
“沒事,繼續看吧。”此時我需要影院的黑暗來遮掩我的心情。我假裝用手捂著嘴咳嗽兩聲,把手收了回來。
散場後欣蘭怕我人生不認路,執意送我回大哥處。
“明天還想去哪裏?”
“你該上班了吧,請那麽多假影響不好。”
“都快放假了,誰有心思上班?難得你這麽個好人替我著想。”我又是個好人,電影裏的那個惡棍竟然總被人愛。
我一時找不到借口,木納地站在那裏。正好大哥從外回來,舉著手裏的火車票,興奮地說道:“快過年了,火車票不好買啊。我剛搞到明天回蘇州的票,再晚就趕不上除夕了。小弟,今年你嫂子也決定我我們一起回蘇州過年。”
欣蘭有點失望。“要不,過完春節再說?”
我點點頭。
進到家中,大哥問我感覺如何。
“還行。”
“我就說吧,你大哥的眼光不會錯的,你們倆條件很般配。等將來你轉業了,也把家安在南京,我們可以走個親戚,讓這獨生子女也有個堂兄弟姐妹什麽的,要不太孤單了,哪象我們小時候啊。”
他信心滿滿地籌劃著我的人生,我本來就是循著他的路脫離農村,現在更是一步一步地踏著他的腳印。我的未來都已經被設計好了,一眼就能看到盡頭,沒有變數,沒有選擇。我的人生象一列火車,一隻無形的手替我扳好了岔道,由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