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又是二十幾小時的搖曳,我到了南京大哥家。大哥是我的榜樣,我循著他的從軍路。他不久前轉業,落腳南京。稍事休息後,大哥讓我在南京城裏玩玩。我去了中山陵,雨花台,莫愁湖。那個莫愁女的塑像倒是象曉箐,雖說是莫愁,還是很憂鬱的樣子。我買了一張明信片準備寄給她。可是落款寫哪裏呢?想想還是以後再寄吧。
大哥說父母托他在南京城裏幫我介紹對象,拿出幾張照片給我看,讓我去相親。我說心裏已經有人了。大哥拍了一下我的頭,安靜內向的小弟這次讓他刮目相看。
過了幾天我踏上去蘇州的列車,這是我軍校畢業後第一次回家。三月的農村春意盎然,空氣裏透著濕潤,成片的菜地鋪滿了清新的嫩綠,油菜花又把這嫩綠蓋上一層黃色的棉被。我被這親切的鄉情感染,暫時忘卻了與曉箐的離別。在村口,碰到兒時夥伴,赤著腳,卷著褲腿,滿腿的泥,剛從田裏幹活回來。看我穿著帶肩章的軍裝和皮鞋,嘖嘖讚著,“嗬,提幹了,升官了。”其實我隻是軍校剛畢業的最初級幹部,我也懶得跟他解釋。“這下好了,是公家人,吃皇糧了,再不用象我們這樣下地插秧,幹農活了。”邊走邊和他聊了幾句,就來到自家門前。家裏沒有人,我放下行李,去夥房找水喝,未果。看看天快黑了,父母應該很快就回來了,於是我找了柴禾,準備燒火做飯。從小有哥哥姐姐幫著做家務,隻輪到我燒火,這個我還會。不多一會兒,渺渺炊煙從爐膛裏升起。
不久就聽見母親在門外吆喝:“耘兒啊,是你回來了嗎?你大哥說就這幾天。我看見夥房的煙,就想一定是你了。”
我跑到夥房外,看見母親步履蹣跚地走來,趕緊去迎她。母親把我的手捂在她的兩手間,她的手冰涼,想必是剛在田裏插秧。我和她一起走進家門,她敲打著腰背,說幹了一下午,腰都直不起來。姐姐嫁到鄰村,二哥承包了村裏的工廠,常常在外麵跑,家裏的農田就隻有他們兩老在耕種。
回到屋裏媽媽在燈光下仔細打量我,“又長高了,不是?”
“哪有,都二十好幾了,怎麽還會長?”
“那是我又縮了。”母親開心地笑著。摸摸我的肩章和領花,笑容裏帶著欣慰。從小母親最護著我,為我自豪。
晚上母親自是做了好多我從小愛吃的佳肴。在北方吃不到這些東西,看著我狼吞虎咽,她在一邊笑得滿足。忽然一片漆黑,嚇了我一跳,忘了農村裏電力供應不能保證,會經常停電。母親熟練地找出蠟燭點上。昏暗的燭光裏,我抬頭端詳她。又老了,白頭發更多了,終日在外勞作,臉上增添了滄桑。生養了四個孩子的她,這麽大年紀了還要親自下地幹活。
“地裏還有什麽活?”我問她。
“春天裏,插秧,一年之計在於春,要抓緊才行。”
“明天我幫你一起幹。”
“那可不行,你從小就單薄,又離家這麽多年,這冰涼的水你吃不消。好不容易回來個十天半月的,別病了。”
“誰說的,在內蒙的時候,經常零下三十幾度,還刮大風呢。”
“那不一樣。”母親總是心疼我。
“我回來就是看你的,你幹啥,我就跟你幹啥。”我從小就知道耍賴這一招最靈。
母親拗不過我。我脫下軍裝,穿上當兵前的衣服,光著腳,挽起褲腿。三月的水,刺骨地冷,一腳下去,倒吸一口涼氣,牙齒都打顫。我和她並排,在稻田裏深一腳淺一腳,彎著腰,一顆一顆地插著秧。母親確實老了,動作慢下來,不象從前,我根本趕不上她。一邊幹,一邊和她說話。
“你大哥有沒有幫我在城裏找個對象?”
“有。”
“去見過了?”
“沒有,我。。。”
“你也老大不小了。趕緊成了家,媽最後這點心事就了了。沒準還能抱個孫子。”
“我知道。”看著她這麽大年紀還在地裏幹活,我不忍心違背她。
我不時直起腰來,捶一捶。
母親心疼我:“累了就歇會兒。”
“沒事,我不累。”我嘴上逞強。
真的很累,到晚上我倒在躺椅上,不想動。夜晚母親還是不休息,借著燭光捺鞋底。
“媽,你歇歇好嗎?”
“我不累,習慣了,這不坐著呢嘛。你爸喜歡穿自己做的布鞋,透氣又輕快。”
“爸好福氣。”
“在部隊裏嘴學油了,評說起長輩來了。”
“我實事求是。”
“你也會找到好媳婦,順順當當過上一輩子。”
“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相信曉箐會是個好妻子,好母親。我又開始想念她了。我拿出那張明信片,想了想又打消了主意,村裏什麽事左鄰右舍都知道,一封去大學的信,難說被八卦成什麽樣子。不知她現在在幹什麽,英語考過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