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卷雲舒(三) 任雲的身世
心渡
劉箴這幾天忙忙碌碌,趕場子赴飯局,把任雲的事忘得一幹二淨。接下來第二個星期六,倒是任雲先給她打了個電話,打聽她父母回國的事。
劉箴告訴她還是老辰光,三月機票淡季再回。“是不是讓他們幫你帶些美金回去? 帶多少?”劉箴知道任雲想帶筆她省吃儉用和打工的錢回去還債, 他們幫她這個忙已有三年多了。
任雲:“我現在有六千,再過一個月可能有七千多吧,那過一陣子再說。”
“去年給你帶了九千多,怎麽今年少了?”
“我有大半年沒打工了,窩在實驗室裏寫文章,等年初投稿了以後才在春節打了幾天工。”
劉箴笑:“除此之外,恐怕還有別的分心的事吧?”
任雲有點不好意思:“我知道那天你們在恒源那裏的停車場看到我和托尼了。”
劉箴來了精神,逼著任雲把托尼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詳細交代,然後頻頻讚許:“不錯,不錯,你蠻有福氣的!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任雲輕描淡寫:“剛剛網上認識才三個月而已,講啥都還太早了,慢慢看有沒有緣分。”
“這網上倒還是有些不錯的人。”
“好的不多,需要耐心慢慢等,我上網上了一年多了,就碰到這麽一個條件還可以的。我以後再跟你詳細聊,現在我在實驗室,有一塊膠要跑好了,我得處理一下,對不起了,再會。”
劉箴看看鍾,才上午九點,等任雲在實驗室裏忙完了那塊膠,大概又要去打工了。劉箴和任雲相識快有四年了,當時對劉箴來講是一段很艱難的日子。她那時快要生悠悠了,父母被拒簽,公公婆婆身體不好也來不了,陳壘是住院醫,忙得自顧不暇,她隻好托人在當地華人論壇貼了個請人的廣告。
任雲就是寥寥幾個應征者之一,她比劉箴才小一歲多,中等偏矮的個子,身材按上海人的標準來說有一點點粗壯,正好能撐起這裏小號的衣服,長得普通,沒有特別讓人注意的地方,再加上不施粉黛,衣著過時,不開口真看不出是個上海人。任雲聲稱她雖然是拿助研金的學生,但連假期加節日能有一個整月來幫忙。
劉箴覺得她看上去實在,又是老鄉,就留下了任雲,心想第一個月最難熬了,以後再說吧,說不定爸媽能簽過來。劉箴那段時間很是憔悴,一想到老板因為自己懷孕就擺出的隔夜麵孔,就為工作擔心,為將來擔心;一會兒又為陳壘擔心,怕他壓力太大,工作出差錯;一會兒又嚴重懷疑自己是否有精力來對付那個即將到來的小生命。 時不時又歎息自己在美國無依無靠, 雖然她和陳壘在美國都有親戚,但都不住在山城附近,就是在附近也不可能叫人家幫忙,大家都是拿高薪的知識分子。唉!要是在上海請個人幫忙坐月子還不是件很篤篤定定的事? 劉箴越想越拔不出來, 自己都覺得有憂鬱傾向了。
等劉箴一生下悠悠,任雲就在劉箴家幫了她一個月。 任雲住的地方原是兩個東北小女生合住的兩室一廳,她和她們商量要住廳,試下來三人相處得還行, 就這麽住了有一年了。這個月住在劉箴家,也好讓那兩個室友住得寬鬆些。
任雲和劉箴一邊用上海話嘮嘮家常,一邊抱嬰兒,消毒奶嘴,衝奶粉,喂奶,洗衣服,疊衣服,時間就那麽平平靜靜地打發過去了。 和任雲談談,劉箴心境開朗了不少,兩人也成了無話不談的密友。
從任雲的談話中,劉箴了解到她是一個的的刮刮個苦出身,小時候,爸爸是房管所的電工,媽媽是理發師,一個長期臥床的奶奶,任雲還有個哥哥,現在是個賓館大廚。一家五口人住在任雲爺爺留下的棚戶區一間三十多平米的房子裏,房子雖然是磚木結構,可裏麵除了接了電外其他樣樣沒有。洗臉洗澡洗菜都要到十米外的公用水龍頭前排隊去接,一個木馬桶四圍用布簾子拉起就是廁所,清早還要刷馬桶,燒飯燒菜用的是煤球爐。
父母原本收入就不多,還要供養兩個孩子和沒有什麽退休金常年臥病在床的老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盡管盡一切可能省吃儉用,但因為要給奶奶治病,家裏從來就沒有什麽積蓄, 奶奶在任雲上高二的時候去世。就是現在她家還是沒什麽錢,父母在五六年前先後退休,之後父親有時靠幫人家裝修時現場把關打點零工,母親基本上找不到生活做,加上身體不好,有頭暈的毛病,僅靠一點點退休工資過活。
不過她家倒是很和睦,多次被街道(如果棚戶區裏的過道也能算街道的話)評為 “五好家庭”。 任雲說起“五好家庭” 的時候,劉箴不禁覺得有點發噱,在美國聽國內老早搞的那一套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不過 “五好家庭”的嘉獎可能是任雲家唯一的榮耀,想來她奶奶和爸爸一定非常智慧,媽媽一定是很單純善良,讓一家人在充滿欲望,失落,焦慮,憤懣的大上海貧民窟裏始終相互尊重,相互扶持。
任雲完全靠自己的努力上了市重點中學,醫學院,從醫學院畢業後當了醫生,她在學校的學費生活費來源一部分靠助學金,獎學金,另一部分則靠做家教打工得來。
任雲才工作了一年,家裏又遭遇了一場危機,當時他們原來的棚戶區已改造拆遷,她家四口人分到一套郊區的小三間一廳。之後不到一年趕上任雲的哥哥任鈞要結婚,女方要求他們出一套獨立套間,一家人琢磨著要將小三間一廳拆成兩套, 但東打聽,西打聽總沒有如意的選擇。他們那套三室一廳聽聽蠻大,實際很小,介小的麵積能隔成三室一廳,設計者真是有些戳刻本事;一隻廳實際上就是一過道,一隻大門,三扇房門全在廳裏,再通向廁所,浴室,牆壁都看太不見,沒法當廳用,頂多勉勉強強放個冰箱。
這時候任雲顯出她的魄力來,她找到和她哥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朋友老丘,那個老丘屬於先富起來的一批人,老早就搬出了棚戶區,當時正跟人合夥做房地產。任雲和老丘談話的結果是老丘借給任雲一筆三十五萬的無息貸款用來買一套兩室給父母和自己住,那一套三室就留給了任鈞結婚用,任雲的債就是這麽欠下來的。還了一年大概兩萬多人民幣之後,第二,第三年任雲根本沒法還錢,因為大學同學丁文傑介紹她來美國山城讀生物博士,一下子托福,GRE考試,報名費,簽證,機票,衣物等等,耗盡了她那點可憐的收入 。她一到美國就急得不得了,到處打聽打工的信息,從此過上了學業和打工並重的生活。
劉箴聽得有點心酸:“為啥不把那房子拆成兩套呢,可以再加點錢,總不至於要借這麽多的債。那套三室你和你爸媽也有份的呀!”
任雲的笑容明朗又坦蕩:“能分老早就分了,分了實在太吃虧,既然有朋友願意幫把手,當然就再買一套了。不那樣子,我們一家人都吃大虧:阿哥結不了婚,大家擠一道不開心更心煩;拆開來拆得不合算吧,一家門又要難過煞特;我這樣頂上去,現在倒皆大歡喜。你曉得伐?上海現在的房價又漲了,三十幾萬現在連一套一室戶都難買到,虧得我當時英明!” 一談到上海的房價,任雲的眼睛就閃閃發亮,整個人馬上生動起來。
劉箴又道:“為什麽你和爸媽不住三室一廳,讓你哥哥嫂嫂住兩室一廳呢?你們人多,應該住麵積大點的。。。。。。”
任雲笑著打斷:“那兩室比三室麵積小不了多少,布局反而更正氣些。再說,三室是爺爺傳下來的房子換的,現在統統由哥哥繼承,意味著他有給爸媽養老的不可推卸的義務。當然,我以後有點錢了,也會給爸媽寄去的。”
像任雲那樣的人,雖身處逆境,卻隻看重生活中陽光的一麵,對將來總是充滿了希望,知足常樂。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會讓人得到一種非常積極的心理暗示,不經意地引導人從失意抑鬱中走出來。
劉箴有時望著悠悠的小臉,忽然會想到任雲- 沒身份, 沒家庭, 三十好幾了還在讀博, 沒錢還背了一身的債, 心態卻那麽陽光; 而自己呢, 有當醫生的丈夫, 健康可愛的孩子, 上中產的收入, 父母在上海也過得舒舒服服, 在上海還有一套父母給置辦的空關著的兩室一廳, 和任雲比比自己有什麽可憂鬱的呢!
任雲似乎從沒拿自己的狀況和其他在山城混得很好的同齡上海女孩比。她不是個自找不痛快的人。任雲更愛提及自己幸運的地方,她的生命中目前已有兩個貴人:一個就是老丘,沒有老丘的慷慨義舉,任雲根本就買不起房,就是想貸款也找不到地方去貸;另一個就是介紹她來山城的丁文傑。這兩個男孩在任雲為美好生活艱難攀登的過程中助了她一臂之力,幫她跨過了兩道單靠她自己根本無法跨過的坎:房子和出國。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幫人那麽大的忙。老丘的幫忙其實並不是看在和任雲或任鈞的交情分上,很可能是源自老丘媽媽對任雲媽媽這個棚戶區裏的苦命老姊妹的那份惻隱之心。因為在當時任雲提出借錢的時候,老丘大歎苦津,最後答應回去商量商量,兩天後給個答複。和誰商量呢? 老丘的女朋友走馬燈似的換,都是拚命巴結他的年輕姑娘,和她們根本就沒什麽可商量的。這件事,老丘隻有跟他老娘商量。任雲是算好了老丘的身家和他媽媽的念舊,以及對自己還債能力的信心,才厚起了臉皮勇闖老丘公館的。自然老丘也是因為對任雲的人品和能力有信心才會做此壯舉。
至於丁文傑,他和任雲一起在的外科急診室輪班實習時正值他備戰GRE的緊要關頭。 為了幫丁文傑複習應考,任雲為他頂了好幾次班,倒黴的是幾乎每次都有危急病人,害得任雲在手術室裏熬了好幾個通宵。即使這樣,她也沒向文傑或其他人抱怨過。當丁文傑出國留學的前幾天,他特地來拜訪了任雲,把自己的複習資料都留給了她,鄭重地說:“任雲,你有空一定要準備一下GRE,我出去後一定會幫你申請!”丁文傑還真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就這樣,任雲來到了山城。可惜的是,任雲的男性朋友大多和她隻是哥們關係。
任雲的感情生活劉箴也聽得個一二。她正式談過的男朋友隻有一個,是她的大學同學,那男孩是被前女友拋棄以後和任雲好上的,兩人家境相仿,門當戶對,男孩家不比任雲家富多少 。一開始談得蠻好,時間長了就有了不愉快。那男孩總是批評任雲做事動作太粗,喝湯聲音太響,走路樣子不淑女,這樣要讓人看不起,那樣要讓人看不起。
任雲被他改造得痛苦不堪,拖了一年多才意識到他從來就沒真正地在乎過自己,在他看來任雲比他的前女友差了很多。任雲明白自己永遠也變不了他所想要的樣子,最終肯定會吃不消他那強烈的自卑感和自尊心,最後兩人隻好以痛苦分手收場。之後任雲也就再沒好好談過戀愛,事體太多,加上後來一筆巨債壓上來,想找個談得來的大學畢業生談何容易。
“珍珍,你可以和悠悠一道做小熊薑餅了!”媽媽在廚房喚了一聲。劉箴起身道:“任雲剛才打電話來,她有一個男朋友了。”劉媽媽:“是中國人麽?”劉箴:“不是,這年頭就這小地方中國人哪有那麽好找,她找的是美國人。”劉媽媽:“希望是個好人,她也好苦出頭了。”
是啊!任雲都來了五年半了,很多人這時候都畢業了, 或是準備畢業 了,她卻因打工影響了發文章,畢業根本沒影子,還得打工,就連穿的衣服還是五年多前國內帶來的,是該有點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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