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卷雲舒 （三十七）紅龍蝦飯店

雲卷雲舒 （三十七）紅龍蝦飯店

心渡

接下來的周末，任雲和戴夫在橄欖園一起吃飯，戴夫告訴任雲說他現在被提升為項目經理，手下管了幾個工人和工程師，兩個月後他和他的小組要再去英國。 現在要為那次旅程做準備，所以這段時間都會很忙。

因為很忙，所以把電視娛樂支出給砍掉了，一個月能省不少錢，同時他還把自動灑水係統改進了一下，前院兩天才澆一趟水，保證草皮能半死不活，不至於讓鄰居去HOA告他。

巴拉巴拉，戴夫畢竟是戴夫，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裏，兩人基本上一個星期才見一次麵。戴夫剛剛被委以重任，工作壓力可想而知。不過他為了表示對見麵的重視，每次都是上正宗的餐館吃飯。任雲由此見識幾家西餐館，其中她最喜歡的是紅龍蝦飯店。

這個周末，戴夫還是一幅疲憊的樣子：“下個星期我的事可真多啊，一個階段性的項目到期，樣品必須得交出來；出租屋的房客又是欠了一個月的房錢不辭而別，好在我已經找到新租客了，下周末得抓緊把房子收拾好；還有就是下周末是你的生日，時間真是不夠用啊。”

任雲聽到戴夫居然在百忙之中居然還記得自己的生日，一股暖流已湧向心間，這時就自告奮勇起來：“我的生日就別費心了，下周末我可以來幫你收拾那出租屋。”

“嗯，” 戴夫又猶豫了一下，不知這樣做是否合適，想了想說：“也好，我媽媽周末會來，她很有經驗的，你就照她所說的做就可以了。”

接下來的周六上午，任雲一身幹活的打扮到了戴夫的出租屋。戴夫的媽媽已經到場了，老人家穿著色彩鮮豔的短袖T恤和合身的米色中褲，襯著她挺拔高挑的好身材，顯得活力四射。兩人見麵，相互客氣一番，戴母就安排任雲去擦樓上的房間和扶梯，她自己在廚房裏把收音機一開，開始忙活。任雲先去吸塵，忙完了後，發現戴母將爐灶和冰箱都給拖了出來，剛吸完了在角落裏的灰塵，於是任雲趕緊上前幫忙將這些大件電器搬回原處。接著任雲又在樓上擦窗台和扶梯，下了樓梯，發現老太太正在擦洗衣機，看洗衣機的位置，肯定已經被搬動過了。任雲忍不住表示有什麽花力氣的活，還是讓她年輕人來幹，不要客氣。

老太太隻是笑笑，說她是幹慣了的，她和戴夫的爸爸也有四幢房子出租，長的話，一幢屋子能連續租出四五年，糟的話，不到一年，通常再出租的時候都要重新收拾屋子， 廚房，兩個浴缸，三隻抽水馬桶都要刷幹淨。有時候忙不過來，就請一個墨西哥女友搭把手。今天那女友沒空，虧得有任雲前來幫忙。

吃午飯的時候，兩人邊吃中餐外賣邊又聊了一會兒。任雲了解到戴母出生於農場主家，從小就開始幹農活，從早到晚忙個不停，所以直到現在身體都倍兒棒。現在雖然地租出去了，但是自家和兩個兒子家的出租屋還是要消耗精力。

任雲心裏暗暗感慨：那麽高檔的一位老太太，居然那麽心平氣和地在為租客刷馬桶，這美國人的心態就是比我們中國人好。這老太太吧，說起來比巴爾紮克筆下的葛朗台夫人還要悲催得多。

你想那葛朗台夫人至少還有個仆人，還有個知心的女兒；而這位老太太呢，嫁了個老葛朗台，生了個小葛朗台，這小葛朗台還是青出於藍勝於藍的那種！

這一家子，越是有餘錢，就越買出租房，越買出租房，就越需要收拾。一幢出租房就是兩個浴缸，三隻馬桶。啊呀，房子越多，要刷的馬桶就越多。

可是你看她，人長得神氣挺拔，天天穿得漂漂亮亮的，還每倆個星期做一次手指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位老太有多養尊處優呢！

我不得不佩服人家心態好，麵帶微笑，紅光滿麵，刷馬桶還開收音機聽古典音樂，那馬桶刷得還很有節奏呢！。

看來在人的體力極限範圍之內，一個人到底過得辛苦不辛苦， 其實是取決於這個人的內心感受。人家老太太想的是，我刷的馬桶多，說明我的房子多，今天我在這裏刷馬桶，說明我兒子經濟自立，擁有出租屋。 因此越刷越精神，越刷越得意，越刷越開心， 哈哈！

不過戴媽媽看著可不象個女葛朗台，她愛戴首飾，定期做手指甲做臉做頭發，穿著也很考究。感覺她如今的狀況有點是為婚姻為家庭徹底融入的結果。為了家人，從行為和心靈都毫無保留地去融入，還有什麽愛比這更徹底的嗎。

我呢，將來在被戴夫搞得頭昏腦脹的時候，隻要一想起他媽媽今天所做的，以及她長期以來心甘情願所承受得，就多少能得到些心理平衡。

吃過午飯，任雲又上樓去擦拭，心裏還是在想著戴母的事。看來老美女人的生活並非象我們所想象的那麽養尊處優，象戴母那樣出生頗為富裕的女子也從小就得幹很多體力活。想想也是，如果老美女人都是嬌小姐的話，美國怎麽可能在短短幾百年裏創造出那麽輝煌的經濟奇跡呢？

和戴母同齡的中國女人，特別是在機關單位坐辦公室的，有的年輕的時候倒是蠻清閑的。一到班上，就是一杯茶，一張報紙，或是結結絨線打發時間。其實也不是她們懶，七八十年代那會兒就是想上進也是有力無處使。當然中國也有活得很累很辛苦的女人，比如說我的媽媽。

任雲想起媽媽來，不禁心裏有些酸楚：從她記事起，就沒見媽媽過上幾天好日子。一大清早，媽媽就得起身，先要到公共水龍頭去接一鉛桶水，然後一手馬桶，一手鉛桶，搖搖晃晃地走到比較寬闊有下水道的馬路邊清洗馬桶；回來後，又要拎四隻熱水瓶到老虎灶那裏排隊裝開水。放好熱水瓶後，就得換身衣服走四十分鍾去理發店上班。

底層的工作很多是偷不了懶的，那些顧客一邊排隊一邊釘牢你的手藝和速度。下班後，媽媽又要走四十分鍾回家，和兩個幼兒及一頭白發，終日坐在床上的公婆打聲招呼後，就拎個竹籃子去菜場，買回來的大多是便宜的蔬菜醬菜，有點肉也是隻給奶奶和孩子們的。

接下來就是生煤爐，燒水，熬中藥，燒晚飯，燒好晚飯，媽媽看著小孩吃，爸爸還要喂奶奶；晚上常常要縫補衣服或是洗衣服，以及做其他雜七雜八的家務活。媽媽和爸爸總是十點過後睡覺。

媽媽的工作單位還算近，工種還不算太累人。鄰居家玉蘭媽媽是公交車售票員，在當時的上海這工作真是要吃飽了人參才幹得了的，她那吃泡飯的身體也不知是怎麽頂下來的，整天煩躁得不得了。玉蘭媽媽回家就罵玉蘭和她姐姐，有時連玉蘭爸爸也一塊罵，一邊幹家務活一邊罵，什麽難聽罵什麽，隻顧淋漓盡致地渲泄自己的煩躁和疲憊。

任雲的媽媽不是這樣，有時她實在是累得不行了，就坐在竹椅上歇上一歇，昏黃的燈光映出她疲倦不堪的臉龐，那時隻要哥哥和任雲上前喊她聲姆媽，媽媽的臉就會變得放鬆柔和，看著他們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快樂的笑容。好像他倆是兩道強陽光，霎時驅散了凝聚在媽媽眉頭的煩惱愁苦陰霾。

美好的母愛，和美好的愛情和友愛一樣，之所以美好就是因為那份愛包含著發自內心的對於對方的尊重和珍惜。

“雲，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收拾一下就去紅龍蝦進晚餐。”戴母的話語將任雲的思緒拉回了當前。

任雲回家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和戴夫一家在飯店會合。等坐下點完菜後，戴夫鄭重地將一張卡片和一隻小巧的首飾盒捧到任雲的眼前：“雲，祝你生日快樂！”任雲看到首飾盒心裏砰砰直跳，盡力保持鎮靜，先打開卡片，那是一張精美的生日卡片，上貼有小布片做的小浴衣，毛巾，拖鞋，眼罩，絨襪，意指讓壽星盡情放鬆的意思。戴夫在上麵工工整整地寫著：“雲，我的甜心，祝你生日快樂！”

任雲的心漂浮起來，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輕地相互點了下嘴唇。接著，任雲又打開了首飾盒，原來是一對藍寶石耳墜。任雲的眼睛濕潤了：雖然寶石不大，價格可能也不是特別昂貴，但這對耳墜卻是任雲除戴夫給的項鏈之外，得到的第二件真正的珠寶首飾。戴夫起勁地要為任雲戴上，卻發現任雲沒有耳朵洞。任雲意味深長地望了戴母一眼，這樣的禮物一定是戴母所備，戴夫自己哪會買這些！

一頓飯下來，戴夫叫來服務員，讓他們為他的女朋友生日高歌一首。當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聲響起時，所以的顧客都含笑向任雲的方向看來。此時此刻，任雲內心的感動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一場景永遠定格在她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