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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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校長讀錯字可以原諒的理由

(2018-05-13 23:51:39) 下一個

近傳北京大學校長林建華同誌在大會致詞時,將“鴻鵠”的鵠(hú)讀成hào,引發了很多議論,據說還有人竟為此要求他辭職。

我從網上看到了他的道歉信,覺得還比較真誠,沒有架子,有點現代知識分子的風格。他情急之下,將讀錯字的原因推到文化大革命頭上,我不大讚許,但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因為他語文根底不好確實與這個現象有關。如果一定要將這個條件咬定是讀錯字的必然原因,也是經不起推敲的,然而我們沒有必要糾纏這一點。

想想林建華近些年一直在大學校長崗位上摸爬滾打:重慶大學、浙江大學、北京大學,擔子一個比一個重,應該說是一個人才。重慶大學幹不好,肯定去不了浙大。浙江大學校長,乖乖隆的咚,不是什麽人都能當的,他當下來了,居然還當到北大去了,我想,我們的高層都是很精明的,不會看走眼,我們不能因為念錯一個字,就埋沒了他的作用,這是挺不劃算的。

 

我覺得讀錯字可以原諒是出於體諒。試想,他1977年才上大學,此前的中學語文根底並不太好,後來主要又從事理工學科,沒有機會彌補這個不足。對於這樣的一些同誌,在古文上出點差錯,不必大驚小怪。北大校長又怎樣?再過若幹年的北大校長恐怕還趕不上林建華。有人愛拿北大首任校長蔡元培說事,我也不支持這種比較。

蔡元培出生在清朝同治年間,考上秀才,中過舉人、進士,當過翰林院編修,經過了三個皇帝,辛亥革命時他已43歲,這樣的人自然古文功底十分了得。更重要的是他辦學思想十分前衛,將北大辦成了全國的楷模,甚至影響了全國的風氣,是很了不起的教育家、思想家。像這樣的人全國能找幾個?一百多年來,中國恐怕沒有第二個蔡元培,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所以,一定要拿蔡元培去比林建華,是不現實的。人們如果一定要抓住“古文功底”這根小辮子不放,那好,我們再往前推,唐宋元明又如何?唐宋八大家不說,就一個小小王勃20歲左右,就寫出了名傳千古的《滕王閣序》,古文功底豈不又勝蔡元培先生?一句話,不可比。那個時候的讀書人,隻讀四書五經,一天到晚,別的事不幹 ,就琢磨那些字,記性好的可以背誦一二十萬字。參與編纂《四庫全書》的學者中就有幾位這樣的大師。現代的著名學者陳寅恪先生,功底也了得。這有他家庭條件的保證,促成他小時候練就了基本功。據有的資料說,他眼睛失明後,憑記憶還能著書立說,可見他腦子就是一個書庫。還聽說我們黨的老中宣部長陸定一同誌到解放後還能背誦全本《古文觀止》,太了不起了!

拿蔡元培先生說事,還有一個很不合情理的地方,就是我們這些說事的人腦子僵化,將世界的人和事看成是永遠不變的,總是靜止在一個點上。人們一定要將蔡先生放到清朝滅亡不久那個環境中去考察才對,北大也隻是那個環境下的北大。當時民智未開,有見識有報負的人們紛紛尋找救國之道,蔡先生也是其中一員。究竟哪個學說有效?都說不準,包括蔡先生自己。所以采取兼容並包方針是適合當時那種環境的。從那以後,中國人民經過幾十年鬥爭,找到了馬克思主義,確立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有些主義已經被證明無效,有些主義在鬥爭中早已敗下陣來,有些主義變成了反對中國革命的武器,變成了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留聲機和傳話筒,是曆史淘汰了它們,難道我們還要兼容並包嗎?蔡先生的兼容並包方針的消亡,並非經過中國共產黨之手,是北洋政府的無能和日本帝國主義的侵華戰爭造成的,蔡先生最後也客死香港,死得很無奈。如果是蔡先生活到現在,他看到中國已經站起來了,國家經濟也發展了,北京大學比他所在的時候對國家發揮的作用可以用百倍來計算,老人家一定是寬慰的。談到兼容並包,方針本身是積極的,我們應該繼承發揚,但內容不同,我們有我們現在的兼容並包的內容,絕對沒有必要再返回100年,重新請回那些老八股先生們,重開那些課程。那樣做豈不是書呆子?蔡先生也是不會讚同的。

所以,不要用那些過時的東西來要求林建華及所有的大學校長們。現在的大學校長們所讀的書,遠遠多於上述古文好的知識分子,而且他們掌握的現代科學知識是老八股們所不及的,他們一點也不必為了一兩個字而自卑。

中國古漢語文字的讀音,情況十分複雜,讀錯字的因素很多,是防不勝防的。假定,林建華這次接受了教訓,鴻鵠的讀音改過來了,如果又遇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中庸》),你怎麽讀?這也是個很普通的古文,裏麵也有一個“鵠”字。你如果按已經改正的讀“失諸正鵠(hú)”,又錯了!此字應讀gǔ。“失諸正鵠”,正和鵠都是名詞,都是射箭用的靶子,正,是布做的,鵠,是皮質的。再者,鵠,林建華讀hào,還真有這個讀法,《康熙字典》中就有鵠(Hào)澤這個地名。

就拿上文提到的陳寅恪先生的名字來說,到現在我都沒有吃準。1952年初在朝鮮前線,我們連補充了一些貴州安順來的新戰士,其中有一位叫陳慎恪。我就按“恪守”的讀音叫他陳慎(克),他用貴州普通話糾正了我。他告訴我的這個讀音,現今的字典、詞典中都沒有,隻在我的家鄉湖北江漢平原的方言中至今還保留著,所以我聽懂了他的話。他的這個“恪”,要讀成quò(近似音,現代漢語詞典中沒有這個音),和喜鵲,麻雀的鵲、雀是同一個音。據此我就改成普通話讀成què(確),叫他陳慎(確)。

所以,我後來看到陳寅恪的名字的時候,我就情不自禁地在心裏一直讀陳寅(確)。我從來沒有聽到過對這個名字的權威叫法,如果某一天讓我上台講話,遇到這個名字我就會這麽讀。他們一個陳慎恪,一個陳寅恪,如果指責我是讀錯了,我會很冤屈。但是,陳寅恪到底該怎麽讀我一直沒有底。

同一個字,在人名中也有不同讀法。如毛澤覃、覃振中的“覃”,前者讀tán,後者讀qín。現在有些家長,為了避免重名,給孩子取名時盡量用些冷僻的字,搞得老師上課時不好點他們的名。還有些姓氏是祖傳的,不好認。前不久,山東一個咒罵我國核潛艇之父黃旭華的人叫禚寶偉 ,他這個姓不查字典還真說不出來。中央電視台主持人如果沒有準備,臨時讀稿子,估計也難免卡殼。

我在廣播節目上聽到有人說“商賈(jiǎ)雲集”,這是讀錯了。這裏的賈應讀gǔ,開店鋪的叫賈,稱行商坐賈。

孔子學生冉求說:“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這裏的“說”讀音和字義都同於“悅”。唐玄宗有一個宰相叫張說,“說”也讀悅的音。這都是很普通的字,很容易犯錯。古人一天到晚接觸這個,他們有這個語言環境,不容易錯。

有些字,在北京以外的地方群眾有自己的讀音,如戛,很多人都念gǎ,小孩的名子“小戛(應為“嘎”)子”就是。那麽碰到到書麵語言“戛然而止”,情不自禁地也會讀成“gǎ然而止”。有人出來糾正說,應該讀“jiá然而止”,一查字典,果然隻有一個讀音jiá。但是,又出了個“戛納電影節”,你怎麽讀?你總不能按字典讀“(夾)納電影節”吧。感謝上帝,《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承認了gā這個讀音。舉這個例子,是為了說明,聽到別人讀一個字,是歧音也吧,是錯讀也吧,不要不饒人。讀錯了改了就是了,動不動要他辭職,言重了。

我們現在離清朝有一百多年了,我們現今的理工科知識分子,在古文根底上趕不上離清朝近些的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錢學森、錢偉長、李四光、楊振寧等人,是必然趨事,沒有必要沮喪。可以預見,中國古文的傳統將會越來越淡薄,今後二三百年間差別還會更大。其實,不要二三百年,現在一些年輕人,連我們這一代人的語言他們都不用了,開始拋棄了。什麽“粉絲”、“賣萌”、“小鮮肉”、“發燒友”,我就不懂。還有故意寫錯字的,“有木(沒)有”、“小盆(朋)友”網上都很流行。端正這種文風,保證祖國語言的純潔性,恐怕比糾正北大校長一兩個字的讀音顯得還要迫切些。可是大家偏偏視而不見,置若罔聞,豈不怪哉!

但是,我們從事理工方麵工作的同誌們,卻不能因此放鬆自己的文學修養,文字底線是不能隨意突破的,他們的學術論文辭不達意,句法紊亂,錯字連篇,仍然是不能容忍的。錯誤難免,不等於放縱錯誤。為了盡量減少錯誤,避免尷尬,我有三點建議:

第一,事到臨頭不要太拘謹。

這些有身份的人,站在講台上,有嚴肅的一麵,但事到臨頭也不可太拘謹。據報道,林建華當時為這個字卡了一兩秒鍾,然後硬著頭皮讀了下去。這時,如果大方一點,多花兩秒鍾問一問身邊其他人,問題就正確解決了。在自己人內部沒有什麽大了不起的。你看最近俄羅斯總統普京在台上演講,自己寫的稿子愣是不認得,停了十幾秒,不也沒事?難道總統不比校長大,內容不比林建華的講話還重要?過去我見過首長在台上作報告,講著講著,他說我要上廁所。大家也沒當個問題。當然,不能這樣提倡,我們還是要事先做好一切準備,做到萬無一失才是上策。

其二,建議出版物給難字注音。

事情發生在林建華個人身上,卻反映了一個普遍性的問題,國家不能當旁觀者。鑒於漢字古文容易引發錯讀、難認的特點,國家應該出麵做點改良工作,強調給難字注音。比如,報道山東那個罵黃旭華的人禚寶偉,最好印成:“禚(zhuó)寶偉”。出版者增加了一點點工作量,卻省去了千萬讀者的時間,還在幾秒鍾內大麵積地提高了群眾的文化水平。時間久了,難字也變成了常見字,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其三,建議切實抓好中學和大學的古文教學。

首先要切實抓好中學語文教學。有一段時間,中學語文課本削減了古文份量,這樣做是眼光短淺的。現代中國人有個特點,古文基礎好的,無論學什麽都會出色,科學家,藝術家,翻譯家,無一例外。為什麽?因為中國古文的字根、字義是曆代先賢智慧的結晶,其中蘊含著許多邏輯思維,有很強的哲理,學好古文,絕對無礙於現代科學知識的汲取,看看我國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過來的科學家、藝術家們都能證明這一點。

既然如此,就應該切實抓好語文教學,尤其要抓好古文教學。解放以前大學有國文課,解放以後削掉了。大學開不開古文課對學生是不一樣的。我國廣播事業專家趙宇就先生,今年93歲了。順便告訴大家,北京人民大會堂內部的所有電視廣播線路(幾百公裏長)就是他主持安裝的,快60年了,至今還在使用。他還記得解放前在浙江大學,就學過《丘遲與陳伯之書》,他對老師的講解現在還記得,去年還寫了一篇論文發表了。其中就有“棄燕雀之小誌,慕鴻鵠以高翔”,這不正是林建華碰到的那個難題嗎?

文革以後,有些學者鑒於大學生畢業後語文水平低下,在一些大學又開設了大學語文課程,這是很正確的,是適應形勢需要的。這是八十年代以後的事了,可惜林建華沒有趕上這一波。應該指出,現在有些大學雖然開設了大學語文課,但領導並不太重視這個課程,這個課程辦得沒有生氣。本人希望以林建華事件為契機,切實加強大學的語文教學。

怎樣加強呢?建議每個大學都開古文課(課本不選現代文),規定所有學理工的學生必需選修古文課,成為製度,永遠傳下去。如此一來,國家每一代都可以儲存一批對古文有基本修養的教師,他們再將接力棒傳遞給學生,這是一支數量和質量都可觀的隊伍,代代相傳,則中華古文化的繼承和發揚才會獲得製度上的保證。

希望北京大學和北大校長林建華同誌在這方麵加點推力!

(我父親的一篇近作)

本文作者張之權教授(1933-,湖北工業大學語文教研室第一主任,現旅居美國西雅圖)此文也發表於《中華大學語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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