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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之趣

(2013-05-07 09:14:08) 下一個
吃是人生第一樂事。古人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又說“食色,性也”。
看來“吃”比另一樁也是人人都愛的大事排名還要靠前。我愛吃,雖離真正吃貨
的境界相差仍遠, 但幾十年日複一日地吃下來,從來沒有對這個天天要重複許多
遍的程序產生厭倦。要真正上升到“樂趣”的境界,竊以為美食、心情、環境三者必具其一。

美食絕不必是稀少昂貴的珍饈。我生就“平民胃”。熊掌駝蹄之類的“貴族菜”,吃不
著,也絕不向往。筵席上幾十味菜吃下來,鮑翅燕窩,滋味不過爾爾,真正能記得住的
卻往往是一兩道家常菜。曾蒙客戶設宴,席間的冷碟之一是天鵝肉,唯一留下的印象是
懷疑自己是否成了最想吃天鵝的癩蛤蟆,鵝肉的滋味一點也沒記住。也曾專門去江蘇的
揚中縣(揚中地處長江之濱,以產河豚和會燒河豚的廚子著名)吃河豚,“拚死一吃"
的魚肉味道沒記住,但有一道“母雞頭”, 又叫“草頭”,苜蓿的一種罷,生在水邊的三葉野菜,
隻用雞油清炒,滋味極妙,我再沒吃過更好吃的野菜。去高檔地方,不點“高檔菜”,是我下
館子的不二法寶。粗菜精做,往往能吃出意想不到的驚喜,您要是不信,到五星級餐廳點
個紅燒肉或清炒豆苗試試,十有八九不會失望。此外菜式宜少不宜多,菜多了奪味。 一葷、
一素、一湯、一點心足矣。 這和“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動輒上菜數十道擺譜的生意場上的
吃飯完全不同。

我初出道工作, 最大的煩惱之一就是生意場上的吃喝,看頭頭的臉色,和不熟悉人坐
一起, 說不相幹的話,陪不情願的笑臉。 雖然膏粱羅列, 卻也食不甘味。最可恨的
是喝酒, 敬誰, 何時敬, 敬多少 , 都有講究 。後來混成老油條, 被敬酒的時候
多了, 才知道這個“ 被敬” 也是難受: 和這個人喝了, 就不能忽略那個人,但往
往不能麵麵俱到, 心裏也是惴惴。 這樣的心情, 哪裏談得到吃的享受! 反之,如遇
一二知己,菜不必精,酒要管夠, 或談古論今,或嬉笑怒罵,人生快意, 莫不如此。
這是真正吃的心情。曾與多年不見的老友聚於一小館, 從中午一直吃到天色將晚,
忽然上來了一道充作點心的“奧灶麵”, 微微的甜味中透出些醬油的鮮香, 上擱酥軟
的熏魚一小塊, 這本來是江南人家用來充作早飯的, 此時吃來, 隻覺鮮美無比。友
已微醉, 忽擊箸而歌。 這頓飯, 十數年後我還記憶猶新。

西人的吃食有的也不可謂不精,但和中菜完全兩個路數,我還不能完全欣賞。但來美之
後, 也有兩次印象頗深的“吃”,都在紐約。 一次是公司招待客戶的年會, 選的地
方是紐約證券交易所的交易樓麵。 去過紐約證交所不稀奇, 但少有人能下到Trading
Floor, 更少有人能在裏麵吃飯。 喝著啤酒, 看著周圍林立的幾百個交易屏幕, 感覺
有點奇妙。 飯畢, 爬到開市閉市時敲鍾的小露台上, 敲一把那個小槌, 也算是給這
頓飯畫個完美的句號。 另一次是在離曼哈頓不遠的一家館子, 裝飾大紅大黑, 頗具
現代風格。 我和友人剛坐定,尚未點菜, 門口一陣喧囂, 擁進來二三十個美女俊男
( 美女居多),鄰桌入座。酒保告知那是某個時裝發布會結束, 模特們來此慶祝聚餐
。空氣中瞬時暗香浮動,那些女孩子真高啊,大多長相極豔, 比屏幕上漂亮得多,有
兩三個說是“驚為天人”也不為過。 注意到我們的眼光, 女孩兒們也不著惱, 有的
還衝我們嫣然一笑, 舉舉手中的水杯。 朋友是個沉默寡言的德國佬,一向老持成重, 
那天也一反常態地興奮, 晚飯盡興而散。 回頭想來, 這兩次吃的都是個環境。

我生平最愛吃的菜,是我媽燒的紅燒肉。大學在北京,寒暑假回家,頭天傍晚上火車,
第二天上午到,進到家門正好趕上吃午飯。一定會有一砂鍋紅燒肉在等我。一般紅燒肉
取有肥有瘦帶皮的五花肉,母親嫌其太肥,不用, 專取八分瘦二分肥,瘦中夾肥的
肉 (現在看來,這和揚名世界的神戶牛肉Kobe Beef 神似), 過油,加五香八角,和
水麵筋文火慢燉,再加上幾個炸得焦黃的“虎皮蛋”。肉汁濃香,肉酥而不爛,嫩而不
膩;肉汁浸透了麵筋和雞蛋,麵筋和雞蛋又吸去了肉的一部份油膩。如果是夏天,還會
有茼蒿肉圓湯一鍋,茼蒿碧綠,肉圓潔白,嫩。我至今還不明白肉圓怎麽能做得如此之
嫩而不碎掉。吃這樣的菜,美食、好心情、好環境三者俱具, 實在難得。

母親去世十幾年,墓木已拱矣。我再也吃不到這樣的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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