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勞

我記憶裏有菊花勞的味道。

菊花腦在我長大的城市，被叫做“菊花勞”。其實就是菊花的一種，它的特殊，在
於其葉可食： 可清炒，可裹麵粉蛋清油炸，或連同雞蛋，攤在薄麵餅裏卷而食之。最經
典的做法，要數菊花勞蛋湯了：水燒開，下打散的雞蛋，入嫩菊葉，加鹽，最後滴幾滴麻
油起鍋。湯色透明碧綠，連同浮在湯上的蛋花都變成綠色了。湯中並不要有其它的東西
，最多加幾片白蘑菇起鮮， 要的就是菊花勞特殊的清香。

吃菊花勞隻取頂尖的嫩葉。這東西越是掐尖，越長得快，並且從不生蟲。菊花勞全是本
地產，市麵上從晚春到初秋均有供應。後來冬天也有的賣了，想來是大棚種植，滋味也
不算太壞。

老家的房前，在擁塞的城市裏幸運地擁有一方空地。母親把它開成了一個小小的菜園，
植黃瓜，番茄，豌豆，青菜。 也種菊花勞， 可這是上不得“台麵”的，隻合種在隴
邊地角。菊花勞分根，初春時從別人家移來了不大的一株，到了夏天，就長成了大大的
一叢， 來年初夏，即長了滿滿一片。 秋天也開花，小小的黃花不比一粒豌豆大多少
，但幾百上千朵攢在一起很好看。

故鄉有雨季，俗稱“黃梅”。雨下下停停，草木的枝葉吸飽了水，綠濃得化不開。曾經
扶著病重的母親看她喜愛的菜園，雨下大了，瀝瀝地打在傘頂；泡桐樹粉紫色的花敗了
，花瓣落在地上， 可香味還那麽濃；梔子花的枝葉密密匝匝，數不清半開和全開的花
朵，都被雨浸濕了；懸鈴木掛上了綠色的果實；菊花勞們的嫩葉勃勃上躥，仿佛能聽到
它們生長的聲音, 潮濕悶熱，桐花香，梔子花香混了菊花勞的香氣，凝在了空氣裏，
一動不動。母親攙著我，我們一直沒有說話。母親的手很瘦，很軟，很暖和。

背井離鄉，最想念的東西之一，就是菊花勞。 曾頗費周折弄來花籽，連續兩年，都沒
有育苗成功。後嶽父母來美，我的泰山大人在口袋裏藏了兩株花苗，躲過海關盤查，才
總算讓菊花勞在我們家紮下了根。記得初夏的一天，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收摘嫩葉，做蛋
湯一小碗。 有些提心吊膽，怕菊葉味道不正，嚐了後放了心，味道還是那個味道，並
沒有南桔北枳。

綠色的菊花勞蛋湯擺在眼前，我仿佛又聞到了那個雨天桐花，梔子花和菊花勞的香氣。
窗外弗吉尼亞的天空湛藍如洗，鄰居的孩子和狗在奔跑嬉鬧，冰激淩車奏著'Roll Out
The Barrel'轆轆駛過。一時間我有點精神恍惚，渾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故鄉的景物是
舊的，但對它的回憶和惦念，卻總是新的，清晰而明亮。那麽到底哪裏是我的家呢？

時至初春，幾場雨後，屋旁的菊花勞冒出了嫩葉。家鄉故園裏的菊花勞也發芽了罷？

[芍藥花開]

我也有，朋友給的苗，夏天經常掐尖燒個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