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尋夢 （四）

四

 

小青的回憶到這裏就嘎然而止了。小青使勁地甩下頭，想把夢中那張臉甩掉。昨天夜裏，小青早早就上床了，躺在床上玩了會兒手機，熄了燈，就開始在床上折騰。躺著不行，側著。側著不行，就趴一會兒。後來坐起來，盤腿，雙手平放在膝蓋上，食指與拇指圍成一個圈，閉目深呼吸。這個姿勢挺標準的，一看就是常練瑜伽的人。

 

夜已經很深了。小青的女兒已經睡了。她就這麽一個孩子，雖然小青和老公都在國外，但還是頑固地執行了當時國內的"一孩製"。她女兒讀12年級，正是相當於國內高中，應該學習正忙的時候。這裏沒有國內的高考，看不見孩子學習，就看她常玩手機。孩子也喜歡熬夜，催了幾次，現在總算是睡了。書房的燈還亮著，小青的老公還在工作。燈下的他，兩鬢的頭發已經花白，麵前是一堆要看的論文。他有時停下來，揉揉眼睛，站起來走動走動。太累了，真的該睡了。房間很安靜，門外隱隱約約傳來小青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又伸個懶腰，以堅強的毅力重新坐回到書桌前，埋頭在論文堆中。

 

小青有時候會走出來，盯著通向老公書房的那扇門。就是一扇老式木頭門，很厚很結實，木質很好，是那種新西蘭特有的紅鬆木。黑夜裏看不到門上美麗的顏色和花紋，但用手摸，也能感覺到它的光滑和質感。小青以前也常推門催老公睡覺，她老公一般不說話，有時頭也不抬，但會很用力地把手一揮。小青剛想張嘴又閉上了。小青恨死那一揮手了，感覺隔著兩米遠，手直接揮自己臉上了。現在小青懶得推門，也不在門外久留，怕老公發現自己傻傻的，大半夜的，摸著個門太尷尬。

 

小青回到床上還是睡意全無。臥室很大，靜靜的讓人心慌。窗簾是那種全遮光的，質量很好。屋子裏，可以說伸手不見五指。小青把窗簾故意拉開一點點，讓淡淡的月光透進來。床很大，是最大的那種，床的質量也很好，床墊就有三十多厘米厚，是市麵上最貴的。小青靜靜地跪在床上，呼氣，吸氣，呼氣，再吸氣。

 

每天早晨，隻要大家一醒，她是媽媽，也是妻子。她做早餐，說是早餐，其實就是特別簡單的麵包和牛奶。這麽多年，她從來沒有坐下來吃過一次早餐。她走著吃，一邊吃，一邊給每個人打包午飯。然後就是一家人匆匆忙忙出門。

 

小青和老公在同一所大學任教，他們每天開同一輛車到學校，相跟著上樓，以前都是小青跟在老公後麵，現在老公也跟洋人學會了，有時會很殷勤地給小青開門，讓她先走。到了樓上，在樓道裏打開飯包，小青拿出自己的午飯，把飯包留給老公，然後每個人去自己的辦公室。這平常的一幕，有一次被一個單身的中國同事調侃，說他倆是花式秀恩愛，在樓道裏撒狗糧。

 

小青這些年一直很忙。好不容易熬到博士畢業，很幸運地在新西蘭找到一個講師的職位。拚命拿到的職位，當然是拚了命也要幹好。她繼續在論文堆裏苦苦掙紮，每天總是有很多論文要看，很多事要幹。原本日子就應該這樣在匆忙中過去，但最近不知怎麽了，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累了"。她幹不下去，尤其是沒有急活的時候，小青就開始在辦公室踱步，辦公室很小，一張大大的書桌占了一半，想踱步都難。她有時會在手機上瞎看，一轉眼就兩個小時過去了。然後小青也會後悔，罵自己個狗血噴頭。等她拿起論文，每頁都跟天書一樣，實在是枯燥，真不是人看的。看不了兩頁，她就會站起來，找點東西吃。她經常帶很多水果。一上午就全靠吃東西支撐著。眼看自己體重一天天增加，但她沒法不吃。現在好像隻有吃，才是她人生最大的正能量。吃完了也罵自己，但還是"吃心不改"。

 

午飯後，小青感到很累，她會反鎖門，她辦公室特意放了把懶人椅，可以打開躺一會兒。小青這時候最怕有人來敲門了，她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辦公室睡覺。真有人敲門，她也不開，假裝自己不在。但她也不敢再睡下去，等敲門的人走了，趕緊起來，把門打開，假裝自己剛從外麵回來。但有一次，有一個人剛走，又回來敲門，小青才剛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把門打開。小青氣死了，她堅決不開門。她站在窗前，敲門聲一次又一次響起，敲得小青心煩意亂，怒火中燒。她不想見人，想讓門外的人識相點，快點消失。她不知道現在去打開反鎖的門，該怎樣和門外的人解釋。後來還好，人總算走了。還有一次更糟的，來人是計算機總管，他可是有所有房間鑰匙的。敲門沒人開，他就自己用鑰匙開門進來了，小青趕緊從椅子上跳起來，把來人嚇一大跳。兩個人那個尷尬，小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小青一天裏最快樂的時光，要數做晚飯的時候了。小青的老公很勤快，兩個人一起回家，都是又累又餓，他總是會和小青一起做飯的。小青洗菜，切菜，他來炒。當然兩個人也就有機會聊聊天。老公找不到鍋，小青從洗碗機裏拿出來給他。他說"你洗完後應該從洗碗機裏拿出來，害我每次都找不著。還有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筷子永遠不要放在洗碗機裏，永遠。還有案板要擦幹，你看上麵又長黴了。" 後來又指出毛巾放錯位置了，叮囑小青，毛巾要掛在左邊的櫃門上。小青盯著櫃子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左邊是哪一邊？從外麵看，還是從裏麵看？老公去拿醬油瓶子，不自覺地又長歎一聲。小青隻要聽到這個前奏，就知道後麵他要說什麽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醬油瓶子用完，要擦一下。我一天不下廚房，就髒成這樣了。這醬油瓶子就擦一下，有那麽難嗎？為什麽每次都弄我一手啊，哎，我就奇了怪了，我每天都會擦，你為什麽就不行"。

 

小青熟練地洗菜，擇菜，切好，裝盤，她不說話，她絕對是一個字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