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君,女,計算機博士,講師。對麵坐的是她的同事李哥,統計學博士,副教授。兩個人周末經常一起在學校吃飯。如君的老公事業在國內,不能常出來;李哥的老 婆孩子跟他走了很多國家,後來實在跟不動了,買房子定居,就李哥一人繼續是哪裏有工作就到哪裏去。所以倆人都是單飛的,她孤獨,他也孤獨。
如君突然慷慨激昂起來,發表“海不歸”感言:“我就是安徒生筆下那小人魚,不好好在水裏呆著,非要羨慕陸地上的生活。用自己的聲音換來毒藥,忍著巨大的痛 苦喝下去,把尾巴割成兩條腿。離開了自己的故鄉,失去了自己的語言,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每走一步都象走在刀尖上一樣痛苦。”
李哥笑她多愁善感,誇大其詞。如君不服氣,開始調侃李哥:“你還不如我,我還知道叫苦,你就是一個徹底的工作狂。你每天加班到晚上兩點,不加班難受。每次 從國外開會回來,經常是坐一天一夜的飛機,不管累死困死,一下飛機,就直奔辦公室。我覺得你就是一條落水的狗,所以你就隻能一直刨,一直刨,每天刨,刨, 刨 ,刨習慣了,不刨不行。生命不息,瘋刨不止。”
李哥不善言辭,疲倦地微笑,依舊一臉的好脾氣。他午飯吃的也湊合,又是一包方便麵。如君看著那方便麵,心裏就來氣。中國人都怎麽了?有錢買豪宅,有錢送孩 子去私人學校,沒錢吃飯。李哥那個投資專家的老婆又買第三座房子了,所以李哥這輩子有還不完的貸款。還有他那寶貝兒子,上的頂級貴族學校。如君本想說他兩 句, 但話到嘴邊,變成了:“我又想做飯了,能不能再借你家那大廚房過把癮?”
到了晚飯時間,如君就大包小包地登門拜訪了。如君手腳麻利,隻是菜做多了,肉燉多了,夠兩人一個星期帶飯的了。李哥喝一大口酒,總算找到點膽,輕輕摸一下 如君的手:“你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嗎?拉著情人的手,血壓往上走;拉著老婆的手,好像左手拉右手。”如君的臉就紅了,但五千年鑄就的教養,讓如君本能地把手 縮回來。李哥就隻好補了一句:“哎,其實左手拉右手,才是最舒服最踏實的呀”。李哥後來把一杯酒幹了,拿出一把房門鑰匙,小心翼翼,鄭重其事地遞給如君。 如君心裏咯噔一下,臉就更紅了,但又是五千年的文化讓她不敢去接,哎,“存天理,滅人欲”,千古律條。如君愣得太久,李哥隻好無奈地補了一句:“我經常出 去開會,麻煩你幫我照看房子”。
毫無任何預警地,李哥突然說不舒服。如君趕緊給他倒了杯水。李哥剛才突然喘不上氣,一下又好像沒事了。如君勸他去醫院檢查一下,李哥搖頭,理由竟然是晚上 看急診太貴。如君就真的生氣了。李哥哄她,“我真的覺著沒事了,過幾天吧,我忙完這幾天就去檢查。另外我聽你的,把醫療保險再加一級,等有了好的保險,我一定全麵查一查”。
吃完飯,如君磨蹭著不走,她不放心。李哥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挽留的話。孤男寡女,好說不好聽。這次是李哥主動退縮了,他知道名聲對一個女人意味著什麽。
如君走後,李哥休息了一會兒,真的覺得沒事了。他在屋裏轉轉,豪宅是豪宅,但沒有網絡寬帶,也沒閉路電視,他除了加班,還真不知幹點什麽好。所以他象往常 一樣,打開電腦,開始工作。這麽多年他天天如此,他英語不好,副教授都是這麽拚出來的。沒有人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隻知道他撲倒在計算機上,再也沒有醒 來。
李哥就這樣突然走了,年僅四十二歲。醫生的診斷是心髒病突發,如君不肯相信。她恨李哥的投資專家老婆和他的吸血鬼兒子,可看到他們傷心欲絕的樣子,就再也恨不起來。葬禮上,所有人都說李哥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一個好老師,一個好人,一個出色的科研人員,一個勇於拚搏,忘我工作的人。如君是葬禮上非親非故,卻哭的最痛的那一個。
如君現在學著忘記悲傷,每天練習微笑。隻是周末再也不去學校了,還有就是這輩子再也不吃方便麵了。
如君的手機裏保存了李哥的一個留言:“如君,哦,哦”然後就沒音了。電話應該就在那天晚上,在李哥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不打急救中心,卻打給如君。
很多年後,如君仍然無法原諒自己:那個晚上,她其實願意留下來,她真的是那樣想留下來。
(謝謝欣賞,歡迎評論----莫愁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