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老一輩人的婚姻
作者：莫愁格格
英子從小跟奶奶長大，從來沒見過爺爺。爺爺和奶奶是包辦婚姻，當時還算是爺爺奶奶的父母比較開通，讓他倆結婚前見了一麵。也就是讓奶奶從裏屋門裏出來，看那麽一眼，又低頭進去。奶奶不樂意，嫌爺爺長得太黑。奶奶的爸爸告訴她，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奶奶沒辦法，被爺爺帶走了。
奶奶嘴裏的爺爺好象不是好人，他吃喝嫖賭，有一次甚至把一個髒女人帶回家。奶奶說自己晚上把所有的被子褥子都鋪上蓋上，一個都不剩，凍死他倆。結果髒女人就給凍走了。奶奶說到這裏會笑，英子不大懂，但她最喜歡看到奶奶笑，就使勁跟著笑。
奶奶和爺爺好象也不是恩愛夫妻，日子過得磕磕碰碰。先後有了三個孩子，可是有一天，爺爺突然說要當兵走了。爺爺走的時候對奶奶說：“你等我三年，如果我三年內不回來，你就帶孩子們走吧，嫁人算了。”奶奶很生氣，語氣堅決地說：“我不等你三年，我三個月都不等，你前腳走，我後腳就嫁人，我三天都不會等你！”爺爺頭也不回地走了。那一年，正值抗日戰爭爆發，奶奶二十三歲。
奶奶一個女人帶三個孩子，一個七歲一個三歲，一個小的還抱在懷裏。沒錢，沒人，沒有活路。缺吃少穿，更沒錢治病。最大的孩子先死的，後來最小的也死在懷裏。奶奶也想到了死，抱著最後一個孩子一步步走向河中心。寒冬臘月，河水冰冷刺骨。奶奶腳下一滑，歪倒在水裏。就在這一刻，懷裏的孩子醒了，哭著喊冷。孩子的哭聲喚醒了奶奶母親的本能，她把孩子舉出水麵，掙紮著爬起，轉身，一步步挪到岸上。把衣服解開，讓孩子貼在胸口上。那個孩子就是英子的爸爸。
奶奶給人家洗衣服做飯，換點別人吃剩下的飯菜，居然把孩子養大了。沒人的時候，奶奶經常一個人偷偷跑到河邊，站在一塊大青石板上，喊“當家的，回來啊”。隻因為奶奶無意中聽人說起，“腳踩青石板，一喊千裏遠”。
日本人終於走了，解放了，時局也比較穩定， 奶奶把孩子托付給別人，自己一個人去找爺爺。那時候交通不便，有時候能搭個車，沒車就隻能走。錢花完了，就一邊走一邊要飯。先去的東北，後來又找到西北，最後想到台灣，可是兩岸隔絕，沒法再找了。奶奶心力焦粹，貧病交加，幾次暈倒在路上。想到家裏的孩子，憑著堅強的毅力活了下來。到家時，已經恓惶得沒有人樣了。
奶奶後來就常對人說：“我當家的肯定是死了，打仗還有不死人的，一定早就死了。”有人勸她改嫁，她不肯，說自己命不好。奶奶的生日是農曆七月初七，牛郎織女見麵的七月初七，算命的早就說她命裏沒男人，“克夫”。奶奶說不嫁也罷，別又克死人家。不怪別的，都怪自己命不好，都怪七月初七是個不吉利的日子。
奶奶後來很少提起爺爺，英子隻是隱隱約約地知道，爺爺當年在國民黨隊伍裏當兵。文化大革命開始，爺爺就更沒人敢提了。英子的爸爸後來還是不可避免地受了 “國民黨父親下落不明”的牽連。有一次，英子的爸爸突然說：“也許是好事呢，現在正清理階級隊伍，說不定我爸能被清理回來。”奶奶賭氣地說：“他回來我也不要他，耽誤孩子前程。”可是從那以後，奶奶經常和當時還不懂事的英子念叨這事，念叨過很多次，念叨了好多年，可惜最後還是沒了下文。如果希望隻是帶來更多的失望，還不如沒有希望的好。
奶奶晚年是幸福的。人們都誇讚奶奶， 都說“老太太好命啊，你現在兒孫滿堂了，你守得多值啊！”奶奶就笑得很開心。奶奶常說一句話：“兩口子有啥好親的，誰又沒養活誰？！”奶奶的心事，也許隻有英子能懂。英子從小和奶奶睡在一起。奶奶睡夢中常常喊“當家的，當家的”，有時甚至爬下床，屋裏屋外，翻箱倒櫃地亂找。英子不敢叫醒奶奶，靜靜地等奶奶 重新又躺回床上，然後英子會懂事地偷偷把翻亂的東西放好。
奶奶活到了文革結束，但沒等到兩岸三通。奶奶臨終前，讓英子寫下爺爺的名字，揣進懷裏，笑著，非常肯定地說：“這回我一準能找到他！”英子非常肯定地點頭，跟著笑，淚淌了一臉：“爺爺一定在等著你呢。你現在承認你想爺爺了？”奶奶依然嘴硬：“我才不想他。我就是想問問他，到底為啥走。當年他走的那麽匆忙，也沒說清楚。他走前把話說的那麽狠心，到底是對我和孩子冷酷無情，還是真的有“以死報國”的決心？！”
很多年後，七月初七被定為中國人的情人節。理由也簡單，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當然是浪漫多情的好日子了。英子聽到這個消息就是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然後就跑到奶奶的墳前大哭了一場。英子不忍心把這個消息告訴奶奶，更不忍心說出什麽＂不值＂的話。英子寧可相信，奶奶一生守候，是因為＂愛情＂，盡管這份愛很卑微，很無奈，很絕望，很可憐。最可憐的，是這份愛竟然是用反語來表達。奶奶當年說不會等三年，不會等三個月，甚至三天，因為她願意等一生一世，永永遠遠。
（謝謝閱讀，歡迎評論--莫愁格格）
等三年的話是真的，但可能沒說嫁人的事，可能是說回娘家什麽的。確實村子裏的人會罵改嫁的女人。
我喜歡寫，謝謝你，我繼續努力。
那個年代的婦女，別說拖著三個孩子，哪怕隻是入過洞房，再嫁也難了。
不過，總體上我很喜歡這個故事。
繼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