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你餓了嗎?”我問。
“腹中是有一些饑餓。”
“你是要吃東西的吧?”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姑娘寬心, 我確不是鬼。”他倒看穿我的心思。
我起身,把幾個裝食物的袋子拎到廚房。 他跟過來,站在廚房門邊看著我忙著,接水,開火, 洗菜,下麵,打雞蛋。他立在那兒,些微好奇的眼光追隨者我。麵端上桌, 我又拿幾個碟子,把買的熟食盛了出來。
“有勞姑娘了。” 他起身向我作個揖, 才在桌邊坐下。
趁他吃麵的當口, 我拿了個垃圾袋走到衛生間。換下來的髒衣服疊好了,整整齊齊地碼在洗麵台上。 我用手指尖把衣物都拎到袋裏,下樓扔到垃圾箱裏了。
回到家裏, 他已經吃好, 用放在桌上的紙巾輕輕擦拭著嘴和手。
“我連姑娘的麵都吃了, 卻還不知怎麽稱呼姑娘呢。”
“我叫王亦蕭。”
“王亦蕭” 他若有所思地念到,“多謝王姑娘。”
“叫我蕭蕭好了。你呢?”
“在下元飛。”
“元飛” 我跟著念道,“能跟我說說你們的桃花源嗎?”
“桃花源?”
“對啊。你們在 橫斷山中的世外桃源啊。 你們真是因為明末戰亂躲進去的?”
“嗯。”他若有所思的樣子。
“裏麵是什麽樣? 你們每天都怎麽過?”
“茅簷低小, 溪上青青草。 醉裏吳音相媚好, 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 中兒正織雞籠; 最喜小兒無賴, 溪頭臥剝蓮蓬。”他看著我念著, 眼裏有一絲探尋的意思。
不至於吧,他們平時對話都這樣以詩文相對?不過這首辛棄疾的詞我倒還喜歡,那倒確是能想象的祥和的日子了。
“你平時都做些什麽?”
“讀書, 習武,牧牛放羊”
“讀書?你們還科舉嗎?習武?裏麵也打仗?”
他突然想起什麽, 站起身朝衛生間走。 旋即快步奔過來,“我的衣服呢?”聲音裏竟有些驚慌。
“太髒了,又破,不值得洗,我扔了。”
“在哪裏?快帶我去尋。”說話間, 他已拉開門竄了出去。
我追著他跑到電梯口,才發現他還光著腳。我們來到樓下。垃圾箱雖然有蓋,還沒走近就聞到一股難聞的味道。他掀開蓋子往裏望。“我放在一個黑色垃圾袋裏了,用黃色帶子栓住的。”他彎身在裏麵翻檢著,找到袋子,又不知在裏麵翻到了什麽,掏出來,捏在手心。
“對不起,差點讓你丟東西了。”在電梯裏,我說。
“不妨。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掛心。”
“很重要吧?” 好奇是要害死貓的。到底憋不住,我問,“什麽東西呀?”
“一個信物。”
“你要找的那個人的?”
“嗯。”
“她是你的情人?”
我早該猜到的,他要還的,卻是情債。
他點點頭,眼底慢慢升起一絲柔情,隨即把目光移向電梯門,低聲道“正是。”
一個不知道長相和名字的情人。
怎麽也跟網上結交的Soul Mate似的?他們網是沒有的,那該是靠鴻雁傳書?
他的情人又是怎麽從遙遠的山裏出來的?而他,跟著到陌生世界裏尋她,甚至為她甘做乞丐。
怎麽想,也是不可思議。
這年月,誰離了誰不能活?
他,竟是個情種。
十一)
問題又回來了。
我能怎麽幫他?
不可能讓他再回去做乞丐了。可我單身一人,怎麽留他?
回到屋裏,我給他沏了杯茶,讓他在客廳沙發上歇息,自己坐到電腦桌前。
剛一上網,就彈出一個窗口。
“我這有個新案子, 你來接, 明天上班具體談。” 老板來的。
公司? 書吧?我一下蹦起來。
“老板, 你不是在找人幫你晚上守書吧嗎? 我這有人。”
“可靠嗎?”
“可靠, 我擔保。” 敲完這句, 自己心裏卻也範嘀咕。 跟他即便算是認識了,也隻幾個小時而已。
“好吧, 明天你上班時帶來看看。”
“今天行嗎? 他正在找住處。”
“也行, 晚上我正好沒事,那8點見。”
關上對話窗口,我長舒一口氣。
“啪”又一個窗口彈出來。
阿萱。
“好了沒?” 她沒頭沒腦地蹦出來一句。
阿萱是我的大學同室密友, 是我無話可說的朋友。 可失戀的事,我隻給她發了個短信。我一向以為,自己心痛自己解決,與其多拉一個人生氣傷心,還不如自己療傷為好。
阿萱知道我的個性, 我不說, 她也不追問。有時,朋友不用做些什麽,隻是要我們知道她一直會等在那兒就足夠。
我現在也是隻需要她簡單地這麽一問。
“好了。” 我回她。
“你這是。。。?”元飛從沙發上立起來,遠遠地站在我的身後問。
“網聊啊,網上聊天。”
“聊天?和誰?”
要怎麽跟一個“古人”解釋計算機和網絡?
“這個東西叫電腦,計算機。我在這個東西上麵寫字,通過特殊的連接的東西,我寫的字就到我朋友那邊她的東西上, 她就能讀到了。”
“她即刻就能看到?”
“是啊。不光寫字聊天, 還可以真的聊天呢。”我給阿萱發了個視頻要求, 她馬上接受了。
我這邊的鏡頭先出來, 然後阿萱的也出來了,鏡頭裏她永遠的白領美女打扮。
“活過來啦?” 她懶洋洋的聲音。
元飛聽到聲音很詫異地湊上前,他的身子出現在鏡頭裏。
“哪找來的衰鍋?!!!”阿萱一聲驚呼,叫聲非常不白領。
十二)
在書吧門口,阿萱望著麵前一身白衣腳踏拖鞋的元飛,驚得說不出話,“你, 真的來自明朝?”
阿萱轉頭看我,“我信。我真信。我們這個世界怎麽會有他這樣, 這樣”她停了一下, “幹淨的樣子。”她也是用了跟我一樣的形容詞。
來之前我已經把事情的經過簡要告訴阿萱了,除了元飛來尋他的情人的部分。 他就在我身邊, 到底不好意思當麵8卦。
“瞧你,說得跟穿越劇似的。那是世外桃源。” 怎麽用簡單的話去描述這個事情? 我想了想,“人家那算是, 明朝部落。”
剛說了兩句老板劉姥姥就出現了。 我的老板, 常用名“姥姥”,曾用外號“劉姥姥”,“大倭瓜”。 老板小時生了一場大病,用了些激素類的藥, 病好了, 人也胖了,自此被人叫“大倭瓜”。從“倭瓜”再到“劉姥姥”卻是在大學裏。他宿舍裏有位哥們,不僅通讀《紅樓夢》, 還很懂得聯想和延伸。其實現在的劉姥姥不光不是大倭瓜, 相反的, 他的身材非常FIT。大學二年級,“姥姥”給班上一個相貌平平的女生寫的情書被她在宿舍裏公開傳閱,然後不知怎麽到了隔壁班男生的手裏。情書被貼在男生宿舍門口, 信後麵的空白處被人惟妙惟肖地畫了一隻肥豬,仰望天空,頭頂一隻麻雀飛過。之後,“姥姥”龜縮沉寂了一陣,重新出現在人前時他已突然發奮,一氣報名加入學校長跑隊和武術隊。也就一年的時間,一身的肥肉慢慢變成緊實的肌肉。姥姥除了收獲六塊腹肌,居然還又收獲了“晃眼兒黛米”的芳心。
“晃眼兒黛米”是“姥姥”係裏的係花,尖下巴挺鼻梁,晃眼一看竟有“黛米莫爾”的味道。“晃眼兒黛米”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爽直性格, 自然看不下“姥姥”被女生輕賤被男生惡搞。那一年又一路看到“姥姥”如何堅持支撐著往前走,本來隻是心裏同情他, 沒曾想到最後卻戀上了他。所以說,想要贏得有強烈正義感的女孩子(不論美醜)的親睞,先要贏得她們的同情心。 對那樣的女孩來說, 同情與愛情界限,即便有,也是最模糊不清的那種。也難怪“晃眼兒黛米”同情心會變了方向,姥姥脫胎換骨,雖然不能用“洗淨鉛華”,但“拋下肥油”後也算得上很俊朗了。
盡管成了肌肉男,“劉姥姥”這個外號卻一直跟他到畢業,到現在。我想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還真象劉姥姥, 心裏是明白的, 該著時也一樣豁得出臉麵。
“姥姥”看到元飛也是露出詫異的樣子,“你這是哪裏請來的太極拳老師?”
“他是自小練武的。”這我沒瞎編, 元飛自己說了, 他們在裏麵是習武的。
“哦, 練什麽?”他衝著元飛問。
“劍。”
“太極劍還是擊劍? 倒看得出來是個會家子。”
“並沒有什麽套路。”
“姥姥”大學裏練的是刀, 最後一年在大學聯賽裏拿過亞軍,看著元飛的眼神便有點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鬱孤台,”元飛眼光落到書吧上的牌匾,“可是‘鬱孤台下清江水, 中間多少行人淚。’裏來的?”
“是啊。”“姥姥”接了下去,“西北望長安, 可憐無數山。 青山遮不住, 畢竟東流去。 江晚正愁餘, 山深聞鷓鴣。”。
這事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