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國探親,我都要捎回一盒稻香村的點心,以療鄉愁。這回,我變了主意。在我的中關村長大的發小們的一片懷舊歎息聲裏,我想起了那個小時候陪伴過我們的中關村茶點部。對,我要順著記憶的蔓藤,去追尋童年的味道。
我不費力氣地找到了坐落在科學院北一街的中關村茶點部,盡管滄海桑田,時事變遷,綠茵掩蓋下的西點店卻依舊呆在那個老地方,低調而內斂,它的對麵則是頗有些氣勢的中科院文獻情報中心。
穿過極為尋常的門臉,我吃驚地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踏進了一部充滿舊時風光的老片子。身後熙熙攘攘,五光十色的“現在”一下子被切換成平平靜靜,樸素簡單的“過去”。眼前那老式的玻璃櫃台,那久違的公平秤,那退役的珠算盤,把我硬生生地拽回到了兒時的光陰。新出爐的蛋糕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奶油芳香,暖暖地包圍著我,融化著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孩童時的氣息,讓自己陶醉在往昔的情懷裏……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西式點心店。
上世紀五十年代,大批蘇聯專家和海歸人士雲集在現今的中國矽穀—中關村。時任中科院院長郭沫若考慮到這些科學家們有吃西點的習慣,特向北京市政府提出了建立西點部的建議。1957年4月,以俄式糕點為特色的中關村茶點部在我們稱為“福利樓”的18號樓開業。論地點,這是科學院的核心地帶,它的前店,正好麵向中科院的眾多研究所,它的後廠,毗鄰中關村北區的宿舍樓;論風味,有擔當國宴的西點師傅坐鎮,與老莫絕對不分伯仲。想象一下那年頭知識分子們品嚐美味,暢談交流的畫麵,一定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在那個砸爛一切資本主義生活方式的變態年代,作為北京市碩果僅存的西點鋪子,茶點部僅在“文革”鬧得最凶期間有所中斷,隨後便奇跡般地挺了下來。那時的我們對於物質匱乏、生活清貧早已習慣。然而,每當我們途徑茶點部的門口時,那彌散在空中的天然動物油脂的清香氣味,都會拉住我們的腳步,令人無法抗拒。
茶點部的西式糕點琳琅滿目,香氣逼人,它們的價位卻是從來不菲, 一般人家也隻能偶爾豪爽一下。小孩子生病臥床的時候,一塊酥酥脆脆的蝴蝶酥,就是一劑解熱鎮痛的良藥;期末考試得雙百的時候,一角香香甜甜的蘋果派,就是一座點讚鼓勵的獎杯。一個村長大的LG曾給我描述過他第一次品嚐奶酪的情景……過年了,爸爸給全家帶回了一個小小的驚喜。從印有中關村茶點部字樣的塑料袋裏,他有些神秘地掏出了一個那光景的稀罕之物,擺在了飯桌上。這是一塊乳黃色的奶酪,大約有一個球形奶酪的1/8大小,質地很硬,還有一層紅皮。媽媽用小刀片下了幾塊薄片,分給每一個人。看著父母津津有味地享受著他們自己曾經熟悉的滋味,年少的LG大惑不解,因為口中的怪異之味實在讓人無法恭維……
對於每一個在中關村成長的孩子,茶點部的馨香馥鬱給我們留下的是一段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的奢侈回憶。
“你要什麽?”賣糕點的大媽的問話提醒了我。噢,該下單了。麵對眼前玲瓏可愛的糕點們,我倒是一時沒了主意。好在大媽給了我一些建議,我便七七八八地來了一個大雜燴。一麵看著她為我包裝牛角卷、起子餅、鬆花蛋糕,一麵和她搭訕幾句。誰知大媽一言不應,麵無表情,弄得我極為無趣,便提著糕點,悻悻離去。(這裏為了捍衛我對茶點部的一份情意,省略若幹字,因為大媽的一個行為藝術,著實有點畫風大走偏。)
在我瀏覽了茶點部的網站後,我驚訝地發現,不少顧客有著和我類似的經曆。在談及服務質量的時候,一位網友如是說;“國營的感覺足足的。賣糕點的阿姨可國營了。”
回憶舊事,如同霧裏看花。因時間的過濾,沉澱下來的總是美好溫馨的一麵。仔細想想,七八十年代的中關村茶點部還真和今天的情景有幾分相似:俄式蛋糕的口感是純純正正的,售貨大廳的裝潢是平平凡凡的,賣糕阿姨的臉色是冷冷熱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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