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美之途按:這篇來自紐約時報中文網的文章以北京大學的具體情況為例描述了中國當今的網絡管製狀況,她題目中的"牆"就是北郵卸任校長方濱興建立的中國網絡長城"防火牆"。現在國內的現狀用作者很形象的話說,就是人人網代替了Facebook而微博則代替了Twitter。作者本人在人大附中讀了兩年高中後前往一所美國私立高中讀十一年級,她後來本科畢業於耶魯大學。
牆內的中國高校究竟少了什麽?
高雨莘為紐約時報中文網撰稿, 2013年07月27日
北京大學是中國最知名的高校之一。僅僅從每年夏天在校園裏不計其數的觀光旅行團和在北大西門牌匾下排隊留影的人群,便可窺見它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不過我與目前在讀和已經從北大畢業的朋友們聊天後卻發現,在這所名校上網可不是一件易事。
設想一下倘若你是一名即將入校的大一新生,在今年9月入學 時將會經曆的場景:經過十年寒窗以後終於來到心目中夢寐以求的學術殿堂。你報道注冊,來到宿舍,卸下行李,見過舍友。一天忙碌後你拿出筆記本電腦,連接網 絡,想上微博向粉絲們一表自己內心的激動。但當你敲入網址後,發現頁麵上跳出的卻是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該頁無法顯示”。試試搜狐百度,統統不行,能夠登錄 的隻有北大校園網。萬般無奈之下,你詢問校方,發現欲從北大上網,必須先從校方獲取專用的用戶名和密碼。
有了用戶名和密碼,可以查郵件,寫微博了。新學期開始,你一頭紮進繁忙的課程中,常常泡在圖書館查資料,寫論 文。國外的學術網站上發表了科研新成果,你需要參閱,卻又撞上一道屏障:任何服務器在海外的網站都需要向校方單獨繳“外網費”才能登錄。根據上外網的時 間,學校提供兩個“套餐”:對教職工,每月30元的網費可以上80小時,包月為100元。學生可以“享受”半價。
繳納了“外網費”,你終於基本理清了上網的障礙,麵前所剩 下的,便隻有那堵讓人無可奈何的“防火牆”。不過這時,你起碼和其餘五六億中國網民一起站在了同一條標準線上。或許你下下狠心,花80美元從國外購買一年 的翻牆軟件使用期,或許你掂量掂量,決定用國內免費但不穩定的翻牆軟件將就,或許你感到過程太過繁複,決定幹脆放棄Facebook、YouTube、 《紐約時報》和Twitter。畢竟長這麽大,沒有使用過這些網站也活得有滋有味。
在聽說了北大上網的一係列過程後,我不禁好奇,打聽起別的 學校的情況。在清華,學生同樣需要用戶名與密碼才能使用校園網絡。訪問國內網站每月6.5元,訪問國際網便按流量計費,每兆1元。在北航讀研究生的朋友介 紹說,由於宿舍容納不下所有學生,許多學生住在校外的公寓樓裏,網絡限製相對寬鬆,但是由於北航的研究領域涉及高科技敏感內容,“VPN最好不要使用太 多,”他含含糊糊地說。
對於在國外接受了兩年高中和四年本科教育的我來說,在聽說 了北大和國內許多其它大學的網絡審查製度時,感覺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大學本是獲取知識、交流觀點、培養思想的最核心場所,信息流通與言論自由對 大學至關重要。然而或許恰恰因為這個原因,中國大學受到比別處更嚴格的信息管製。在社會日益開放,信息流通前所未有發達的今天,中國的一流大學在這方麵所 受到的限製在對言論管製習以為常的中國人眼中或許見怪不怪,但與世界各國大學相比可算匪夷所思。這種校園言論氛圍對學生的能夠想見的影響或許有限,甚至有 人認為微不足道,但它對學生以及學校潛移默化的長久影響卻難以估量。
我在耶魯大學時,校園裏有專門為學生準備的無線網,也有不 用用戶名和密碼,為觀光者準備的免費無線網。一個用戶名與密碼,既能幫助學生上網,也能允許他們訪問龐大的論文庫與資料庫,向他們敞開學校所能提供的一切 學術資源。在我離校以後,還曾收到學校郵件,通知我們學校已經為每一位校友購買了學術期刊庫JSTOR的永久使用權。
對於豐富的網絡資源,學生當然心存感激,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自然而然地將它作為從事學術研究的前提。畢竟,在一所一流大學裏,學校的任務之一不就是為學生提供一個足夠寬廣的信息平台,能夠他們自由翱翔的嗎?
中國校園中,如同北大所實施的網絡政策,不僅起不到這個作 用,反而反其道而行之。學校不僅為學生接觸外界信息設限,對於希望分享北大資源、參與校園討論的大眾,校方也同樣吝嗇而謹慎。北大曾經風雲一時的BBS早 已關閉最具爭議性的板塊,也限製了校外人員的發帖權限。北大電子課程表同樣不對校外人士開放,網站上也沒有類似國外大學免費提供的“網絡公開課”。在網絡 信息方麵帶給人的整體感覺是“外麵的人進不去,裏麵的人出不來”。
我在北大的朋友們在向我講述這一切的時候,口吻中帶著一種 無奈的妥協。“每次回國上gmail的時候,都要看著點時間,”一位已經從北大畢業出國留學的同學告訴我。她家住在北大家屬院,所以每次回國上網時仍然通 過北大的係統。“一旦關了gmail,還要記得關外網瀏覽器,外網瀏覽按小時付費。否則就算我關了電腦,時間還會一直累積。”“我現在在家時也不太上外 網,”她說,“隻是平時查一下郵件,另外在美國大學選課的時候登錄一下大學網站。”
如果她花足夠的精力和財力,她仍然能夠登錄她想要瀏覽的任何網站,但是如同她的許多同學一樣,這個過程的繁複讓她放棄了這個念頭。在美國讀書三年,她每次回到國內時仍然從不用國外社交網絡,也不瀏覽國外媒體——哪怕是能夠正常登錄的。
通過她的描述和我的觀察,這種信息上的封閉在中國頂尖大學的學生中十分普遍。從學生個體的角度來看,這或許隻意味著幾個不能登陸的網站和幾條看不到的新聞,然而從更宏觀的角度來看,這種環境對中國大學的學術潛力和學生的視野都有難以估計的影響。
從學術方麵來說,大學本應該是科研的基地。在如今網絡發達 的環境下,許多頂尖科研項目跨越國界,大部分領域的精英專家分布在世界各地。在中國頂尖大學,被網絡言論管製直接影響的學生人數雖不多,但他們代表著中國 未來在學術領域與科學研究最可能出人頭地、作出突破性成果的一群人。中國現在大力倡導的本土科技創新從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些人對於信息的掌握和運用和他們 與世界交流的能力。剝奪他們獲取信息交流觀點的渠道,從長久來說,便會阻礙他們在這些方麵能力的發展,相當捆綁著他們的羽翼,卻又求他們展翅騰飛。
作為一名自由撰稿人,我在這方麵的體會尤其深刻。身在中 國,除了了解本國人對社會時事的看法,能夠接觸國際視角同樣至關重要。在這方麵Twitter發揮的作用不可取代。它不僅幫助我有選擇性地閱讀國際媒體提 供的新聞,也讓我可以通過關注記者、學者、知識分子和他們進行直接交流,讓我可以對他們的觀點進行反饋,提出問題。有時,有的編輯也會通過Twitter 約稿。這種互動既簡便又直接,還允許多人同時參與,這種價值相信凡是使用過微博的人都不難想像。而不同之處在於,微博鏈接的僅僅是中國,而推特鏈接的是世 界,所提供觀點和信息的多元性是微博無法比擬的。
從世界看中國,中國大學的信息流通度和開放度所帶來的負麵 影響同樣可觀。它既阻礙了中國學生學者從世界獲取知識,也削減了世界一流人才來中國發展的積極性。對中國了解深刻的美國記者傑姆士·法洛士(James Fallows)在新書《中國騰飛》(China Airborne)中,這樣描述了這種影響:“(這種管製)對中國任何依靠國際交流來發展的學科所帶來的真正損害在於,它使得中國學術在世界人眼中居於二 流。如果你是網絡從業人員,如果你希望和世界頂尖人才競爭,那麽你不應該呆在中國。人們或許仍然回來中國掙錢,但他們會去矽穀,或者印度去體驗在信息技 術、生物技術和航天技術領域真正的創新。”
這樣的影響或許值得中國當今和未來的學者、教授和校長細細掂量。然而,我通過和中國與美國同齡人接觸,感到信息限製帶來的深遠影響並不局限於上述方麵,它帶來的另一些更廣泛而卻同時又難以察覺的影響也深深觸及中國新興人才的思考模式與在社會中的自我定位。
當世界上其它角落的年輕人熟練運用穀歌搜索引擎、敲動手機 鍵盤在Twitter發推,在Facebook更新狀態時,他們的這些舉動不僅僅是和親戚朋友單純的感情或信息交流,更是作為生活在21世紀的年輕人的一 種身份宣言。和曆史上任何一代不同,當今的年輕人通過使用社交網絡,比任何時候都可以更輕鬆自由地發表觀點,也可以獲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廣泛的聽眾。通過使 用共同的社交網絡,世界各國的年輕人相互影響,產生一種共同的身份認知感:不管是紐約的非主流文藝青年,還是西雅圖的宅男,不管是非洲寄宿學校的模範生, 還是中東街頭的青年政治領袖,他們都可驕傲地將自己稱為“Twitter的一代”、“Facebook的一代”,而這些標簽所蘊含的意義又遠遠超過 Twitter和Facebook提供的服務。它們使得世界各國的年輕人變得更加獨立自信,更加相信自己可以用自身的力量去創造改變事物。社交網絡在這些 年輕人生活中的重要角色促使它們形成共同的期待,共同的追求:同是Facebook的使用者,為什麽一些國家的年輕人可以享受民主和繁榮,而另一些年輕人 隻能在貧困與壓迫中掙紮?在“阿拉伯之春”中,社交網絡扮演的角色相信已經充分說明了這個問題在世界青年心中的主導性,以及它所能帶來的變革。
與此同時,在中國的高校裏,人人網替代了 Facebook,微博替代了Twitter。這些社交網絡雖對年輕人的生活同樣影響深刻,卻很大程度上將它們隔絕在其它國家的同齡人形成的文化圈之外。 不僅如此,學生除了接受學校對網絡的控製以外別無選擇,久而久之,對外界的信息和動向也喪失了興趣。我認識很多在中國頂尖大學就讀的學生,他們本應是眼界 最寬廣,接軌國際最容易的一群人,大部分人刻苦學習多年,英文水平十分高超,但其中會習慣性閱讀國外書籍媒體、有意識涉獵外界信息的人則寥寥無幾。他們中 的大部分和我的北大朋友相似,偶爾上外網隻是為了“隻是平時查一下郵件”。而我在美國讀書時接觸到形形色色的同學,當然,其中也有不少人上網隻看娛樂或體 育新聞,但有更多人通過互聯網了解國內外新聞、上網絡課程,參加網絡辯論,表現出了對世界的關注和強烈的求知欲。
長遠來說,大學對言論的嚴格控製最大的影響或許在學生們走 入社會後才開始體現。信息與言論自由本是人人應有的權利,然而對於中國大學生,在校園階段時他們便已(迫不得已地)習慣將言論管製當作常態。在走入社會 後,其中大多數人對所麵臨的更多限製也會見怪不怪,會嚐試去適應,而非改變。畢竟,如果中國教育係統傳達給了學生任何經驗,這或許便是最深刻的一條。
曾在80年代初就讀北大的母親曾向我描述過那時自由開放的 校園氣氛。當時西方思想在中國封閉數十年後湧入社會,年輕人通過各種渠道尋找可以了解到的外界的信息,如饑似渴地吸收消化著它們。在北大校園裏時常可以聽 到關於西方政治與中國政治的辯論,參加各類研討西方文化的沙龍。誠然,那是一個特殊的曆史時代。然而在國外的信息和觀點隻消學生多點幾下鼠標便躍然眼前的 當今社會,校園裏的學術與言論氛圍和80年代比起來卻恍如隔世。我從小在北大旁邊長大,然而作為85後,我沒有機會目睹母親描述的那種場景,然而我仍然懷 著願望,希望它不僅僅存在於過去。是否有一天,我可以看到屬於我們這一代的版本?
高雨莘是自由撰稿人,現居北京。
現在是反了個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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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學生ID和密碼是為使用電腦設置的, 不是用來限製網絡的。你需要學生ID和密碼才能登錄校園內的電腦,但使用網絡不受限,另外還有供訪問者使用的。國內大學必須上校園網才能上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