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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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美國陷入預算和債務危機，兩黨爭執，政府停擺之際，一本名為《世紀兼並：為什麽加拿大和美國應該成為一個國家》（Merger of the Century: Why Canada and America Should Become One Country） 的書悄然登上了美，加兩國的新書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加拿大的主流媒體如CBC和National Post還做了專訪報道。作者Diane Francis是一位具有相當知名度的政治/經濟觀察家和專欄作者，長期為加拿大右傾的“國家郵報”撰稿。在她的這本書裏，Francis從一個美加雙重公民和商務作者的角度，論述了美國與加拿大合並成為一個國家的現實必要性，並且提出了如何實施這一宏大計劃的大概構想。
關於美國與加拿大合並的議論並不新鮮。“以美國的強大，怎麽不把富庶而弱小的加拿大給吞並了呢？”很多不了解美國/加國社會和曆史的人很容易有此一問。
其實，美國對加拿大領土的覬覦與擴張企圖，一直貫穿於加拿大聯邦孕育的曆史。1756年-1763年的英法七年戰爭，很大程度上是英法對海外殖民地的爭奪，而在新大陸，加拿大正是雙方爭奪的目標和主戰場。英國當時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占領整個法屬加拿大，鑄成加拿大法裔至今難以平複的心結。隨後的美國獨立戰爭，促使鬧獨立的殖民地上那些對英王效忠的loyalists 大舉北遷, 從而徹底改變了加拿大領地信奉天主教，以法語文化為主的特征，以信奉基督教的央格魯-撒克森族為主體的英語文化成為加拿大的主流。獨立後的美國雄心勃勃向北擴張，要“最終將英國勢力徹底逐出美洲大陸”（傑斐遜語），引發了1812年-1815年的美英戰爭，卻沒有想到自己作為“解放者”，卻完全不受歡迎。1812年的戰爭中，很多加拿大人加入英軍與美國作戰。美英（加）雙方互有攻伐，美國先燒了約克城（今多倫多），英屬加拿大又反攻華盛頓，燒糊了白宮。如此你來我往，雙方基本上都是寸土未失，最後議和，以北緯49度劃出一條筆直的西部邊界線。這場戰爭，既確定了兩國的領土範圍，從此二百年無戰事；同時也喚醒了加拿大人的自我意識，聯邦自治的意願越來越強烈，直至1867年，一個民主憲政的加拿大聯邦正式誕生。
從那以後，美國和加拿大就像兩個關係很鐵的堂兄弟，文化和社會價值觀大差不離，經濟上緊密相連，相互依存度很高，國際事務中同聲同氣，國防上加拿大更仰仗美國強大的軍事力量保護。世界上沒有哪兩個國家像美加這樣，有著漫長的邊界線卻不設防，人員物資往來極為頻繁，從商業，體育到文化都密切融合，你總有我我中有你。加拿大的人口是美國的1/10，經濟規模也接近1/10。美國是加拿大企業最大的市場，對美出口占加國總出口額的近80%；而美國的製造業，零售業和石油巨頭，更是占據了加國相關產業和市場的半壁江山；美國經濟打個噴嚏，加拿大逃不了也感冒。但是在高度相像，相互依存的同時，美加又有著截然不同的政治體製，金融體係和司法係統，畢竟是兩個獨立的主權國家，國與國之間的各種政治和貿易壁壘依然不同程度地存在。
既然現狀還可以，在殖民擴張時代已經結束近百年的今天，Diane Francis這樣的資深觀察家重提美加合並的議題，從何說起，又有何新意呢？
Francis 把自己的這本書稱為一個“思想實驗（thought experiment）”，建立在一個“中俄威脅論”的假設前提上，再借助商業視角，分析美國和加拿大各自擁有的優勢和麵臨的問題，提出兩國兼並的策略和具體實施方案。其主要觀點包括：
· 以中國和俄羅斯為代表的新興市場經濟發展迅速，將很快超越G7等發達國家經濟體；中俄借助國有經濟體製，四處搜購資源，暗中尋求施加政治影響，已經對西方世界的繁榮穩定造成威脅；
· 富饒的資源和廣袤的領土，北極開發與通航的前景，使加拿大成為中俄眼中的肥羊，而加國的軍隊根本不足以自保，由此也給美國帶來威脅；
· 美國和加拿大各有各的困境。加拿大經濟麵臨的最大問題是9.11後美國貿易壁壘升高，以及本國人口老齡化帶來的勞動力短缺與成本劇增；美國的最大問題，是債台高築和巨大的貿易逆差，而後者近80%可歸咎於石油進口。美國要實現石油自給，必須指望加拿大的油砂；
· 兩國如果合並，則能形成一個資源和經濟上的超級大國，擁有全球12.25%的土地，在未來數十年持續主導全球經濟。籍此，美國可以輕易實現能源自給自足的目標，降低貿易赤字，並且在地廣人稀的加拿大獲得巨大的發展機會；加拿大的人口老齡化問題也可迎刃而解，同時獲得美國的雄厚資金支持，充分開發本國更多的資源（如水力發電等），更重要的是其北極權益可以得到美國完全的軍事保護；
· 加拿大顯然是一份優質資產。如果把土地，河流和資源貯藏都做價，與國民生產總值，外匯與黃金儲備，債務等等合並計算，加拿大的人均資產價值遠超過美國，所以應該得到合理補償。計算結果，平均每個加拿大人應得48.6萬美元，可以考慮由美國以政府債券憑證（debt bond）的形式發給；
......
有關借用企業價值核算方法來估算國家價值的描述，讀起來很有意思。後麵具體的兼並實施方案且放下不表，單說這筆交易的核心條款。補償加拿大每人48.6萬， 3500萬人口，總額17萬億的新債務，甚至超出了美國現有的12萬億元公債。美國從哪裏弄這筆錢？Francis 的設想是美國政府通過征收巨額汽油稅來籌集，估計兩黨都要被這種想法嚇跑了。當年美國攫取了墨西哥近一半的領土，約230萬平方公裏，涵蓋今天從加州到內華達、猶他、亞利桑那和新墨西哥州的大部，卻僅僅付給墨西哥1500萬美元作為“補償”， 17萬億無疑是個天文數字，做夢吧。美國的金融家和政治家都擅長四兩撥千斤，空手套白狼。想像一下，如果真收到一張半米刀的大債券，加拿大人就把它直接鑲入鏡框掛到牆上瞻仰算了，別指望兌出錢來。所以Francis的這份不無雄才大略的商務計劃書，首先難過可行性研究這一關。
退一萬步講，即使錢不是問題，兩國的合並也將如關山萬裏，阻礙重重。公眾意見，財經政策（比如加拿大人能否繼續享有免費醫保和教育），法律程序，政黨利益，乃至文化和社會價值觀的融合，都是影響決策和進程的主要因素，相互作用，由低至高，越往上越關鍵。
筆者在周圍的加拿大同事中進行了一番小小的民意測驗，結果不言而喻：無論英裔法裔，年輕年長，壓倒性地不以為然。隻有幾位表示不置可否，多是沒有本國曆史傳承的第一代移民。比如我吧，一方麵舍不得加拿大更加平等多元的社會氛圍，全民醫保，低犯罪率和無槍支泛濫，但是也挺向往兩國合並能帶來的好處，比如：物價會更便宜，無需越境掃貨了；到美國工作無需受限製轉身份了；更多的市場競爭打破壟斷，手機計劃和航空旅行能物美價廉；孩子將來要爬藤，也能享受國民待遇，等等，等等。多方權衡，也許還是維持現狀更好。
說到底，這不是普通民眾要/能決定的事兒。其戰略複雜程度，也肯定遠非任何商業並購可比。所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俗話說，形勢比人強。倘若世界經濟的發展，地緣政治的走向真如Francis 所預想的那樣，加之文明與價值觀的衝突，美加一體化，強化實力與資源的整合，也許就是不貳選擇了，甭管是聯合還是吞並。
作為一個華裔加國公民，我由衷希望未來不會看到這種情況發生。Francis 的思想實驗，想想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