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在這裏紀念父親。鄰居Tommy Sea攝影 )
我在前院種了六株蘆薈。有三株苗是我一位退休的醫生給我的。後來我的西雅圖韓國老鄉，聽我說喜歡蘆薈，二話不說，麻利地從她花園中拔了三株蘆薈苗給我。回到家後，我在前院刨出幾塊石頭，挖了個小坑，把蘆薈種了進去。轉眼就快要兩年多了。幾隻蘆薈都已經長大，每一株都是那麽挺拔、飽滿、翠綠。我每天早晨起床後，用島上產的蜂蜜衝上一杯水，加進院子裏長的百香果或者檸檬，端著水杯在院子裏慢慢轉悠，總不由自主地停在蘆薈前凝視。
（我種的蘆薈長大了）
當年在中國，我剛剛搬進一個公寓裏，我的父親到我家幫助我帶孩子。有一天，父親拿著一個水杯從陽台上進屋來，笑眯眯地對我說；“你來看看，陽台上那盆枯死的蘆薈活了，變綠了。” 我跟著父親來到陽台上，果然看見那一抹綠色，給原本空蕩蕩，冰涼涼的水泥陽台注入了生命和活力。父親對我說：“我每天來給它澆點水，還真活了。”那天，我去樓下超市買了澆水的小壺交給父親。
（我種的蘆薈長大了）
隨著那個蘆薈逐漸變綠、長大，我也因為這盆複活的蘆薈對花草產生興趣，於是，我家的陽台漸漸種滿了各種各樣、不同顏色的花草。我常常在清晨的時候，看著父親給花草澆水施肥。我們站在陽台上談文化、談宗教、談曆史、談教育、談生活、談家庭、談寫作。我和父親時常爭論，但父親從不計較，鼓勵我不斷學習。每一天，太陽撒在陽台上那些形狀各異的花和植物上，形成一個五彩繽紛、鮮豔欲滴、翠綠盎然的小空間。父親帶著我的孩子，坐在陽台邊客廳裏的小桌旁，一筆一劃地教孫女寫毛筆字，或者繪聲繪色地給孩子講圖畫書。
（摘一籃我自己種的鮮花獻給父親）
那是我這一生中最後一段時間與父親在一起生活。不久以後，我離開了中國。一年前，我失去了父親。雖然我有了條件讓父親可以盡情享受種花種樹的樂趣，可是父親卻再也無法滿足他生前來女兒家看看的願望。我再沒有機會跟父親一起生活。這成了我餘生的遺憾和傷痛。
（摘一籃我自己種的鮮花獻給父親）
有一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己在一個大商場購物，有人連喊兩聲叫我回頭。當我轉過身去的時候，我看見父親站在遠處望著我微笑。我大喊著“爸、爸”，急速朝父親跑去。父親朝我擺手，連連說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可是我哪裏會聽呢？我不顧一切跑上前，父親已經轉過身去；我跪在地上，扯著父親的衣衫不放手，大聲哭喊著：“爸爸，您是怕我們不在一個世界裏，我一抱碰到您，您就會消失了是嗎？爸爸，我管不了那麽多。”我大聲哭喊著：“爸爸，抱抱我…爸爸，抱抱我。” 父親終於轉過身來，把我抱在他懷裏。我一個勁地哭著：“爸爸，我想您呀！” 這個時候我卻醒來，滿臉淌著淚水。
我知道，此生在這個世界裏，我永遠沒有機會再擁抱我的父親。我再也聽不到父親給我唱歌、背誦他小時候學習的語文課本；再也看不到父親給我表演他兒時學過的武術。我再也沒有機會叫聲“爸爸”。然而，每天看見院子裏挺拔翠綠的蘆薈，我便想起父親的慈祥、善良、感恩、包容和豁達。我的耳邊想起父親常常對我說的話：“兒女永遠不欠父母什麽。兒女生活得好，對社會有貢獻，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孝。”我熱愛我的花園，如同父親教我對生活的熱愛。將來有一天我在天堂見到父親的時候，一定帶去我親手種的蘆薈，各種各樣的鮮花、水果和茶。我還會對父親說：“爸，我留著一塊地等您來種菜呢！” 我們會一起在花園裏繼續談文化、談宗教、談曆史、談教育，談生活、談家庭、談寫作…永遠和我的爸爸在一起。
（清明節我在這裏紀念父親。圖片由鄰居Tommy Sea拍攝）
（清明節謹以此文紀念我的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