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2)
我剛搬來夏威夷的時候,院子裏到處長著鬆樹,數數一共有二十幾棵。這些鬆樹長得高大粗壯,有筆直筆直的,也有略有彎曲的。有一排鬆樹長在兩個房子之間,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也有獨立的勁鬆,樹幹粗得我抱不過來。有一些鬆樹隔幾步就有一棵,看上去宛如一片小樹林。這些鬆樹下麵,總有厚厚的一層掉落的鬆針,交錯堆疊,柔軟而略帶枯黃,與周圍鮮綠的草地形成鮮明對比。踩上去軟綿而幹爽,就像踏在地毯上,頗有一種柔軟厚實感。
鬆樹上麵,便是鳥兒的家。色彩斑斕的鳥兒。紅的如火,黃的似陽光,藍的像海,綠的仿佛熱帶林間的葉子,還有些羽毛閃著金屬般的光澤,在陽光下微微顫動。它們或靜靜站立,或靈巧地跳躍著換枝椏,不時發出清脆的鳴叫,高高低低的啼叫交織在一起,讓整個院子裏飄散著不會結束的歡樂頌。我家先生時常癡迷地聽著鳥叫,堅信有種鳥叫的是“西雅圖!西雅圖!”後來,我們這裏發生了火山噴發之後,那種鳥叫聲就再也聽不到了。不知道是鳥兒因環境改變被迫遷徙?我常站在樹下,仰望它們的枝幹,再低頭凝視樹根:不明白腳下盡是粗礪的火山石,並沒有土壤,鬆樹是如何在岩石中紮下根,又長得筆直、高聳?我不明白那一縷縫隙下藏著怎樣的堅持?誰知道多少年風雨之後,這些鬆樹才有了今日的高度?
但這都是九年前的場景了。後來我們還是決定把鬆樹都砍了。我站在旁邊看著,一棵棵鬆樹在轟鳴聲中緩緩倒下。那些曾在火山石上奇跡般生長的身影,那些頂風挺立的枝幹,就這樣應聲而落,瞬間成為一堆木屑。我的心裏泛起不易言說的情緒。於是我叫工人,把一截還未送進碎木機的鬆樹幹留下來,放回它原本站立的地方。我在上麵插了幾朵蘭花。那樹幹雖然沒有了跟,但卻很結實,哪怕風雨再大,也始終紋絲不動。蘭花兒依舊開得鮮豔美麗。
有一天,我發現,這截鬆樹終還是沒有撐住,倒下了!我蹲下來摸了摸那斷裂的木紋,裂開的樹幹,內裏早已朽壞,但唯獨上麵的蘭花依舊翠綠。我心裏不免生出傷感,便把蘭花拔下來,種在盆裏。然後我把這截鬆樹幹拉到那片香蕉樹林下。九年風雨,它不是一塊死木頭,它曾繼續活著,以另一種方式——承載、孕育、守護,最後慢慢朽去,回歸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