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聞，我思我想
從大陸來到美國，至今在東西方度過的時日大致各半。願以我所見所聞觸及一下東西方的文化和製度。也許能起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
【一分鍾速讀版】
美國汽車工人工會(UAW)與三大汽車公司均達成臨時協議，罷工目的基本全部滿足。
一些分析師表示，汽車公司主要靠設計和生產汽車及技術方麵的創新性和效率競爭，工人工資隻占開銷的5%，滿足了工會要求的協議不會影響汽車公司的競爭力。
UAW工人收入的增加會帶動整個社會藍領的收入增加，會刺激消費，刺激整體經濟的增長。當然也會對縮小貧富差距有影響。
UAW將發展工會的目標指向南方州。工會主席費恩說：工會“將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來組織建立工會”。
也許2023年將會被證明是美國工會發展史上的一個裏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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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汽車工人工會(UAW)於9月15日開始曆時六周多的罷工，眼看要以談判勝利而告結束了。
本周一（10月30日），UAW繼福特和克萊斯勒的母公司斯泰蘭特之後，與三大汽車公司的最後一家通用汽車公司，也達成了臨時協議。
現在還不知道所有細節，但大致情況是，三家汽車公司的工人在未來四年半內工資將提高約25%，以及確保加薪不會被通貨膨脹吞噬。另外還包括養老金和工作保障方麵的重大收益，以及確保了因工廠關閉而罷工的權利。
（注：所有雇員都有權參加受保護的抗議活動，包括罷工，以解決與工作有關的問題。但並非所有罷工都是合法的。罷工是否合法取決於其目的、時機和罷工者的行為。比如，絕大多數州禁止會危及公共健康、安全或福利的罷工，幾乎所有州都禁止警察和消防員罷工。勞資雙方的合同、條約中也可以對罷工的合法性做出規定。當需要關閉某些工廠時，工會是不是可以因為反對關閉而罷工，就可以寫入合同。）
拜登總統在UAW與最後一家汽車公司達成臨時協議後，與工會主席肖恩·費恩(Shawn Fain)進行了交流。拜登隨後說：“他們達成了一項曆史性協議。”這些協議“是對在十多年前的全球金融危機期間放棄了很多，以維持汽車行業的運轉和發展的工人的回報。”
工會起初的要求是在協議的跨度期間漲薪40%，因為公司CEO的收入在過去的四年漲了這麽多。最後，除了加薪幅度的談判結果是25%，工會的要求差不多都得到了滿足。可以說是一個偉大的勝利。
49歲的工人羅伯特·卡特(Robert Carter)對《紐約時報》說：“這是我在福特工作30年來見過的最好的合同。”他說，新合同將對那些收入遠遠低於每小時32美元最高工資的年輕工人產生最大的影響：在未來四年半時間裏，他們的工資將提高到每小時40美元以上。他說：“對某些人來說，他們的工資幾乎翻了一番。你怎麽能說這不是巨大的變化呢？”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當初UAW開始罷工時，很多人不看好罷工結果，認為工會的要求過分了，不可能達到目的。但是，工會居然基本上做到了。（部分妥協，比如放棄漲薪40%的要求，接受25%，可以說是本來就沒打算達到的目標，隻是談判技巧而已。）
這一次的工會領袖是UAW曆史上第一次會員直接投票，一人一票選出來的，不似以前都是由一群高層工人“代表”投票決定。而工會高層的腐敗醜聞曝光，是造成工會選舉程序變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新當選工會主席費恩的競選口號是“沒有腐敗。沒有讓步。沒有雙軌。”（【注】：“雙軌”指工資雙軌製，即新雇的工人工資可以比較低，不必遵循工會的現有標準。）
費恩這一次的罷工策略與以往非常不同。以前都是挑選某一家汽車公司，舉行全麵罷工。等到與這家談判成功後，再要求別家也給予同樣待遇。這一次是同時在三大汽車公司中選擇性地罷工。開始的規模不大，但在談判過程中不斷擴大罷工規模，不斷給資方增加壓力。汽車公司不知道下一個罷工的工廠是哪個，無法事先做準備，非常難以應付。而工會又是挑選罷工人數不需要多（因為工會要給罷工的人發工資，如果工會資源耗盡了，罷工也就失敗了），但卻讓汽車公司特別感覺到痛的工廠舉行罷工。
另外，費恩的談判策略之一是態度強硬，正如他的競選口號所說的。當費恩認為對方開出的價格沒有誠意，或者根本沒有提出新的價格時，他會立即離開談判桌，而且當天就擴大罷工範圍。
現在看來，費恩的談判策略的確有效果。經過六個多星期的堅持，UAW最後終於拿到了滿意的談判結果。
新的協議會不會再次毀了三大汽車公司？
工人太貪得無厭，最後會再次把汽車公司毀掉的言論在華人中比較有市場。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
將來的事，誰也不敢擔保，因為影響因素可以是多方麵的。不過，專家的分析並不認為這個談判結果對汽車公司有多大的影響。
首先，現在工人工資在汽車公司支出的占比不那麽大，一般大概是開銷的5%，就是漲薪後也高不到哪裏去。而且據媒體報道，汽車公司對此是有準備的，早就儲備了一定的基金。
一些分析師表示，對汽車公司的前景來說，更重要的是該公司在設計和生產汽車及技術方麵的創新性和效率，看能不能與特斯拉的產品競爭。範德堡大學副教授約書亞·默裏(Joshua Murray)說：“他們並沒有同意任何會扼殺其競爭力的協議。”他還說，這項協議甚至可能對汽車公司有所幫助，部分原因是為期四年的合同確保了在向電動汽車過渡的緊張階段不會出現勞資糾紛。
安永會計師事務所移動行業負責人史蒂夫·巴頓(Steve Patton)說：“每個人都拿著筆在計算。我非常肯定，如果他們沒有信心保持競爭力，就不會簽署這筆交易。”
其實，說當初三大汽車公司是毀在員工福利太好上麵，並不完全公平。那時候工人工資所占汽車公司支出的比例的確比較高。但同樣重要的是，當初美國汽車公司好景不再是因為沒有把握住低油耗這個能夠抓住消費者的方向；現在又遇到了相似的情況，就是美國三大汽車公司沒有預計到電動車的起步和普及這麽快，沒跟上。
那一次，汽車公司通過清理債務和深度重組，重新專注於製造好車，與外國對手競爭，走出了困境。那麽，這一次隻要策略上作對了，也應該能夠在電動車上發掘出自己的競爭力。
汽車工會的勝利將惠及更多藍領
任何一個行業工人收入的普遍增加，都會在勞力市場上產生一定的漣漪效應，帶動其他行業工人的收入增長。
我曾經說過，汽車工人的收入差不多是藍領的天花板了。當這個天花板的水平又提高一層時，其他行業工人的收入也會水漲船高。
專家學者已經在預言，現在工人收入相對較低的其他汽車公司，肯定會感受到給工人加薪的壓力。一個名為“把工作搬到美國去”(Jobs to Move America)的倡導組織的執行董事瑪德琳·詹尼斯(Madeline Janis)說：“埃隆·馬斯克最好關注一下這個問題。現代和豐田最好關注一下這個問題。這是一個工人站起來的新時代。”別忘了，還有寶馬、奔馳和大眾等公司，這個漣漪的波及麵會很廣。
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勞動研究和就業關係副教授麗貝卡·科林斯·吉萬(Rebecca Kolins Givan)說：“一個阻止建立工會組織的策略就是提高工資。”這話一點不假。我曾經在一個非營利機構工作過。一個老員工告訴我，該機構的技術人員曾經要成立工會，機構試圖阻止，與員工談判達成的協議是，以大幅度提高工資為條件，員工放棄成立工會。結果每個人都漲了工資，最低的漲幅也超過了20%，高的達到40%。
以前人們總是責怪三大汽車公司工人福利太好了，拖垮了公司。可是，為什麽不是其他汽車公司工人福利太差了呢？為什麽不是競爭環境不公平呢？
所以，UAW工人收入的增加會帶動整個社會藍領的收入增加，會刺激消費，刺激整體經濟的增長。當然也會對縮小貧富差距有影響。
UAW還計劃滲入缺乏工會的南方州
UAW主席費恩一直強調，擴大工會的範圍，增加工會會員，是UAW非常重要的戰略。這次，在眼看汽車工會就要實現罷工的目的之時，他將這些臨時協議描繪成一個信號，即工會將開始在特斯拉以及豐田、本田和寶馬等沒有工會組織的在美外資企業開展組織活動。他說：工會“將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來組織建立工會”。
UAW曾經在特斯拉工廠努力過，但始終未能成功組織工會。另外，特斯拉在水牛城生產電動汽車充電器和雇傭數據錄入工人的工廠，也在積極準備組織工會。現在UAW獲得如此好的談判結果，就為UAW說服更多工人同意投票成立工會增加了理由。畢竟那些工廠工人的收入相較UAW工人低很多，不少工人的工資還不到每小時20美金。誰不想多賺點錢，過上好日子呢？
這就是我曾經在有關工會的文章中一直強調的：創造一個公平的競爭環境非常重要。這不僅有利於工人提高收入，也有利於防止汽車公司之間的不公平競爭。南方州的生產商有優勢，是因為競爭環境不公平。
很多工廠搬去南方，就是因為大部分南方州的環境不利於工會的建立和成長，主因是有right-to-work【注】州法。Right-to-work的字麵意思是（工人）“有工作的權利”，其含義是工人有不參加工會罷工的權利。但該法律真正的實踐意義是，工人不僅有不參加工會的權利，還有不交會費的權利。
（【注】right-to-work法律隻適用於私企範圍，如果是公共部門，如教師工會，則因為最高法院對Janus v. AFSCME案的判決，規則有不同。）
工會的運作方式和原理是，工會代表工人的利益與雇主談判。談判贏得的利益所有工人共享，不管你是不是會員。所以，工會要求非會員也交部分會費。法律允許工會通過雇主直接從工人的工資中扣除這部分會費。但是，有right-to-work法律的州，工會就不能這樣做。這種情況下，願意加入工會繳會費的人數肯定會少一些，人數不夠就無法成立工會了。
但現在的情況是，UAW的談判結果顯示，如果加入UAW工會，哪怕扣去會費，工資也會大幅度增長。這樣的賬誰都知道該怎麽算吧？
今年的罷工是否預示一個新的時代？
說今年是罷工年似乎並不過分。主流媒體廣泛報道的就有好萊塢長達數月的編劇和演員“雙罷工”（演員罷工還在進行）；美國最大的非營利性醫療係統之一，Kaiser Permanente的7萬多名醫護人員為期三天的罷工；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UAW的罷工。但也不能忘了，最後一刻才避免的UPS卡車司機罷工，可是讓所有行業都捏了把汗。
根據康奈爾大學工業與勞工關係學院博士生、工業與勞工關係勞工行動追蹤項目主任約翰尼·卡拉斯(Johnnie Kallas)的數據，2023年至今共發生了312起罷工事件，涉及約45.3萬名工人，而兩年前同期為180起，涉及4.37萬名工人。
為什麽今年罷工這麽多？專家說：“因為罷工常常會傳染。”
道理很簡單，如果罷工會成功，說明罷工的條件比較成熟，比如失業率低，公司盈利好，總統和白宮製造的支持罷工的政策環境，等等。然後，看見別人罷工成功了，我是不是也要試試啊？誰也不想白白放過有利的罷工條件，是不是？所以，一家罷工的成功會帶來更多家的罷工。
《紐約時報》專欄作家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的專欄文章“汽車工人為平等而戰”截屏
《紐約時報》專欄作家，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在UAW與三大汽車公司達成臨時協議後，寫了篇標題為“汽車工人為平等而戰”的專欄文章。他也說到今年的罷工特別多，然後開始了小心翼翼的展望：“也許，隻是也許，2023年工會的勝利將被證明是通往一個不那麽不平等的國家道路上的一個裏程碑。”希望這會被證明是一個事實。
這次UAW的談判獲得了每小時40美金的最高工資，在中部的州，這是妥妥的中產。如果UAW最終真的能夠帶動整個社會的藍領再次走向中產，就像上世紀40年代到70年代末一樣，將有望刺激所有行業的發展，迎來一個生產力空前提高的時代。
克魯格曼說，目前發生的一切似乎都不足以造成重複上世紀40年代到70年代末的成就，但很可能足以產生一次小規模的重複，可以部分扭轉自1980年以來不平等大幅上升的現象。
如果能這樣，也是好事情啊。我們不要贏者全拿，我們要所有人都是贏家。
57歲的沃爾特·羅賓遜(Walter Robinson)在福特的韋恩工廠(Wayne plant)已經工作了34年，預計將在新合同結束前退休。他說，他的三個孩子都在福特工作，他們將從新條款中極大地獲益：“我的女兒隻在這裏工作了兩年，要想拿到最高工資，她還需要好幾年的時間。但這將給她帶來巨大的幫助。這會讓他們所有人的生活都變得更好。”
正如UAW主席肖恩·費恩說的：“這將幫助美國夢的重現。”
參考資料
https://www.nytimes.com/2023/10/31/podcasts/the-daily/auto-strike.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3/10/26/business/economy/uaw-shawn-fain-unite-all-workers.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3/10/26/business/ford-uaw-contract.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3/10/30/business/economy/gm-uaw-contract-deal.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3/10/30/opinion/columnists/uaw-autoworkers-strike-union.html
https://www.cnbc.com/2023/10/09/from-uaw-to-wga-heres-why-so-many-workers-are-on-strike-this-year.html
本文為非營利調查新聞編輯室“Information Justice（信息正義）”原創作品，與“美國華人雜談”聯合發表。
撰文：溪邊愚人
編輯：新約客，溪邊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