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聞，我思我想
從大陸來到美國，至今在東西方度過的時日大致各半。願以我所見所聞觸及一下東西方的文化和製度。也許能起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
本周一（10月25日），紐約斯坦頓島上的一個亞馬遜倉庫工人正式向國家勞工關係委員會提交了一份工會選舉請願書。這代表工會組織者認為他們已經獲得了足夠多的同意組織工會的工人簽名。該請願書必須通過國家勞工關係委員會（National Labor RelationsBoard）的正式代表選舉程序，包括確認是有效簽名，並達到工人總數的30%，然後才能進行投票。
這是亞馬遜工人半年內第二次嚐試組織工會。今年3月底在阿拉巴馬州伯明翰郊外的貝塞麥市（Bessemer）一個亞馬遜倉庫的工人投票組織工會沒能獲得足夠票數。但由於亞馬遜被認為有違法的反工會動作，勞工機構正在考慮推翻那次選舉的結果重新投票。亞馬遜已表示，如果投票被認為無效，它將提出上訴。
7年前，弗吉尼亞州一個亞馬遜倉庫工人也曾嚐試建立工會。曆時兩年的努力，最後以失敗告終。
紐約亞馬遜工人這次雖然獲得了足夠的簽名可以提交工會選舉請願書，但離工會正式成立還有一段距離。亞馬遜已經有27年曆史，而亞馬遜工人多次努力至今還沒有一個工會，說明最後這段路將是荊棘遍布。
一次真正的草根運動，目標是一個獨立的亞馬遜工會
這次斯坦頓島工會運動的組織者克裏斯·斯莫斯（Chris Smalls）曾經是亞馬遜在斯坦頓島倉庫的雇員。在去年3月疫情流行期間他領導了一次抗議工作條件的罷工。結果他當天就被解雇了。
半年前阿拉巴馬州的亞馬遜工人試圖組織工會時是聯係了一個現成的工會組織來幫忙的。如果成功的話，他們也將是那個工會組織的一部分。這次紐約斯坦頓島的做法完全不同，是一場真正的草根運動。
這場勞工運動的突出特點是與任何全國性工會沒有關係。它是一個自發組織的基層工人團體的產物，名為亞馬遜工會（Amazon LaborUnion，簡稱ALU），目前的活動通過GoFundMe這樣的民間募捐提供資金。
斯莫斯在接受媒體采訪描述他們為什麽尋求創建一個獨立的工會時說：“我們是完全獨立的，以工人為主導的基層組織。”“我們在努力探索我們的方式——我們認為我們比第三方或成熟的工會更了解公司的來龍去脈。”他說他在被解雇前已經在亞馬遜工作了近五年。和他一起牽頭的其他組織者也有類似經曆。
斯莫斯說他們所做的是通過集體談判來獲得更好的工作保障、薪酬和工作條件，而亞馬遜有能力給工人支付更好的工資、福利和工作條件。他說，“亞馬遜的人員流動率很高——他們一直在雇用和解雇。我們想保護工人的工作。”“我們也想要一個有體麵生活的工資。我知道亞馬遜聲稱他們的工資比競爭對手高。但以紐約州地區的生活成本，這不是一個能夠維持生活的工資。”
亞馬遜工作環境不安全，工作指標不合理，還極不人性
亞馬遜的工作環境惡劣是有點“名氣”的。工人比較普遍的抱怨是工作時間不夠靈活以及工傷事故多和不合理的操作指標。根據亞馬遜向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提交的傷害報告，其傷害率是全國同類工種平均水平的三倍。
不久前網上曾熱傳一些照片，說的是亞馬遜員工沒時間去上廁所，不得不用水瓶在倉庫工作地點就地方便。可以想見亞馬遜工人是在怎樣的壓力下工作。很多工人認為亞馬遜給的工資與他們時時刻刻承受的巨大壓力不相稱。
在斯坦頓島亞馬遜倉庫工作的Rina Cummings說，她的工作是檢查和掃描包裹，規定每小時必須完成1800個包裹——相當於每分鍾30個包裹。擔任包裝工的Raymond Velez則被要求每小時完成700件物品。其它工種也一樣，指標都不合理地高。
在整個工作時間內，工人的活動都被電腦跟蹤。如果你在兩個動作之間停留的時間超過了設置的參數，電腦就會留下一個T.O.T.記錄。（T.O.T.是“time off task”的縮寫，意為“未做工的時間”。）工人經常因為工件不達標或有太多T.O.T.記錄而被解雇。
尤其不合理的是，這些記錄不透明，工人並不知道自己被記了多少T.O.T. 也許發生在達亞娜·桑托斯（Dayana Santos）身上的事情很好地說明了亞馬遜在雇傭員工方麵殘酷的一麵。
桑托斯是個一直因工作表現出色受表揚的員工。某天她因為巴士晚點，遲到了，就被換去做不是她日常做的工，中間還不斷出現工作安排錯誤，一個上午換了幾個工作內容。於是，電腦記錄下了比較多的T.O.T. 。猜猜後來發生了什麽？她當天下午就被炒了魷魚！後來因為亞馬遜還對桑托斯領取失業救濟提出異議，官司打到紐約的一個行政法庭，人們才從亞馬遜提交給法庭的內部政策備忘錄中了解到關於T.O.T.係統的罕見內部信息。
《紐約時報》記者凱倫·韋斯（Karen Weise）長期關注、跟蹤亞馬遜的工作環境問題，並與大約200個亞馬遜員工做了麵談，最後發表了一個長文報道。亞馬遜趕在時報報道見報之前在公司宣布，以後工人的T.O.T.記錄將會在較長的時期內統籌考慮，不會再有員工僅僅因為某一天T.O.T.記錄不良而被解雇。（這部分具體內容見上圖。）公司同時表示桑托斯等員工有資格被重新雇傭。
可是，僅僅把T.O.T.記錄的評估時間延長就解決問題了嗎？且不說這種記錄方式多麽不人性，如果記錄不準確又不透明，那麽錯誤記錄還是在啊。這樣就算合理了嗎？
亞馬遜領導層的管理意圖有不可告人之惡
本文前麵提到工會組織者斯莫斯說亞馬遜工人的流動性很高，成立工會的目的之一是讓工人的工作有一定的保障。
那麽亞馬遜的員工流動有多高呢？說出來可能嚇人一跳：亞馬遜倉庫工人的流動率大約為每年150%——這意味著亞馬遜每八個月就必須更換相當於其整個倉庫的勞動力。所以，盡管公司提供了穩定的工資和豐厚的福利，高管們卻一直有一種恐懼，那就是工人不夠用了。
但是，比亞馬遜高流動率更讓人震驚的是時報記者韋斯揭露出的背後的內幕：為亞馬遜倉庫做人力資源係統設計的大衛·尼克爾克（David Niekerk）告訴韋斯，150%的流動率其實是一個公司希望的現象。亞馬遜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傑夫·貝索斯(Jeff Bezos)就是試圖避免一個固態化的工作團隊，他擔心老員工會滋生懶惰，“走向平庸”，就好像我們說的“老油條”。
但是，高流動率限製了員工升職和加薪的機會。所以，倉庫工人向上流動的機會是非常有限的。
亞馬遜顧客至上的同時不願意對員工投資
亞馬遜還有一個醜聞：人力資源部門的記錄錯誤百出。
亞馬遜為新生育或患病員工提供多種帶薪或不帶薪的休假。但是公司內這方麵的記錄卻是一塌糊塗。（詳見報道：號稱最佳雇主，亞馬遜工人卻有苦難言：請假係統一團糟）
首先，人力資源部門員工相當不專業，造成工人得不到正確信息。休假後，應該得到的福利和薪水也因人力資源部門的差錯得不到保障。對有些家庭來說，該來的錢不及時到達，後果是災難性的，比如有的家庭因為亞馬遜的差錯無法及時支付賬單而失去了一切。
人力資源部門的這個問題暴露了一年後，依然有很多錯誤記錄沒有得到更正，現在依然有人在等待他們早就應該獲得的福利。
亞馬遜不是沒有足夠的資源做好這件事。亞馬遜既不缺資金也不缺技術力量。能夠精準追蹤每一個包裹的亞馬遜，就是搞不好人力資源部門的數據，唯一的原因就是沒有把自己的人力資源放在眼裏。
不過，我覺得亞馬遜人力資源部門的數據也不是都不好，可能有些方麵還是做了足夠投資的，否則怎麽可能組織罷工的斯莫斯和因係統問題有太多T.O.T.記錄桑托斯，都是當天就被炒魷魚呢？這效率不是一點點高啊。
給我極深印象的還有另外一個有關亞馬遜工人工作環境的新聞報道。那是說工人一天有兩個15分鍾的工間休息。因為倉庫非常大，工作崗位和休息室來回所花的時間差不多已經超過10分鍾了，等於沒有什麽休息時間。也確實有工人因為這個原因選擇在工作崗位原地休息。
當工人們要求把兩個15分鍾休息合並為半小時休息時，公司居然不同意。我開始對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讀了更多報道才明白背後的意圖：公司不願意給員工提供比較有意義的相互交流的機會。為什麽？沒有人知道。但很可能這也是阻止工人組織工會的手段之一。
對公司來說，工人就做機器好了，不要做人。事實上不少員工辭職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一整天沒人說話，精神上太壓抑。
亞馬遜做到了顧客至上。但是，自己員工的位置到底在哪裏呢？
亞馬遜的勞動環境關係到美國藍領工人的未來
亞馬遜現在已經有至少95萬名全職和兼職員工，是美國僅次於沃爾瑪的第二大私營雇主。
上世紀40到80年代是美國藍領工人的最好時期，那時候藍領工人家庭過的是中產階級的生活。後來因為多方麵原因，貧富差距越來越大，藍領工人與中產階級也漸行漸遠。現在是人們重新正視藍領工人生活的時候了。
在全球化的今天，美國的製造業不可能再像四、五十年代那樣蓬勃發展了。對藍領工人而言，今天的亞馬遜和沃爾瑪，就相當於從前的製造業。亞馬遜和沃爾瑪都是盈利巨大的公司。
有相當多的沃爾瑪全職員工家庭還需要申請社會救濟才能吃飽穿暖，是極不合理的現象，就等於沃爾瑪在間接吃福利。亞馬遜表麵看起來給的工資不算低，但考慮到公司的盈利以及工作環境，就像斯莫斯說的，這份工資並不相稱。
工人組織工會，就是因為對雇主不滿，需要依靠聯合的力量來抗衡。幾十年來，法律、法庭都是偏向企業和股東，工人利益被擠壓到幾乎沒有生存的空間。工會是他們的最後一個武器。
今年，美國工會活動非常活躍，包括多起罷工，如現在正在發生的農業設備製造商約翰迪爾公司（John Deere）上萬工會工人因不滿意新的勞資合同的罷工。這說明在企業獲得巨額盈利時，工人也要求分一杯羹。那種企業隻顧及股東利益而置員工利益於不顧的遊戲規則恐怕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了。
斯莫斯說現在“時機很好，每個人都在關注罷工，特別是亞馬遜的工人。所以這有點像我們都站在了一起，盡管我們是在不同的行業。”“我認為我們在這裏所做的是曆史性的，我認為亞馬遜的工人很高興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紐約總檢察長正在為斯摩斯被解雇一事進行法律訴訟。斯摩斯指稱亞馬遜解雇他是對他組織活動進行報複。亞馬遜則說他曾違反了疫情期間的安全措施。
打官司的事情隻能耐心等待結果。但是，當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的一個會議記錄被泄露後，一位公司高管就不得不道歉了，因為在這次會議中，黑人斯摩斯被描述為“不聰明，也不善於表達”，引發了對種族主義的指責。
現在，這個“不聰明，也不善於表達”的黑人成了亞馬遜的極大威脅。如果斯坦頓島的亞馬遜倉庫真的成立了工會，不知道公司高管那時候會如何評價斯摩斯。
參考資料：
https://www.npr.org/2021/10/25/1048956134/amazon-warehouse-workers-in-new-york-to-file-for-union-vote
https://abcnews.go.com/Business/amazon-workers-staten-island-planning-file-union-election/story?id=80705515
https://www.nytimes.com/2021/07/04/insider/amazon-workers-investigation.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1/10/24/technology/amazon-employee-leave-errors.html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1/06/15/us/amazon-workers.html
https://www.aboutamazon.com/news/operations/update-on-our-vision-to-be-earths-best-employer-and-earths-safest-place-to-wor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