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聞，我思我想
從大陸來到美國，至今在東西方度過的時日大致各半。願以我所見所聞觸及一下東西方的文化和製度。也許能起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
據《華爾街日報》報道，周五淩晨，經過整夜的辯論，德克薩斯州眾議院議員們通過了共和黨支持的選舉法案。共和黨人將該法案描述為一種防止選民欺詐的方式。該法案將增加對某些投票違規行為的懲罰。
民主黨人說這會剝奪選民的公民權。該法案於當地時間周五淩晨以81票對64票的黨派路線投票獲得通過。
看起來，這是共和黨壓製選票的又一項新的勝利。
2020年大選和2021年1月佐治亞州兩個參議員席位的對決落下帷幕後，失去了白宮和參議院的共和黨不是反思自己的理念和政策是否與選民意願脫節，而是開始又一波壓製選民投票的提案。繼佐治亞州之後，其它各個共和黨控權的州不是走在路上就是也已經推出了新一輪限製選民投票的法律。
說起來好像各項法律條款都有針對性，是有道理的。但這都是共和黨故意製造的有關選民舞弊的迷思。今天，我就既從事實上來檢查，也以自己投票站工作人員的身份從“內部人員”的角度來探討，為什麽這些新的選舉法有太多的不合理。更重要的是，說說新法不容忽視的潛在危險。
一，“選民舞弊”和“選舉舞弊”
對選舉而言，舞弊有兩種：“選民舞弊”和“選舉舞弊”。（也有專家說選民舞弊這個概念是近年共和黨的發明，其實應該隻用選舉舞弊這一個說法。）
選民舞弊指選民的個別舞弊行為。這樣的舞弊都是個例，一般來說一個案子隻影響一張選票。
選舉舞弊是有組織的舞弊。這往往有明確的政治目的，規模也可以比較大。
盡管共和黨成天在叫喊選民舞弊，事實上美國選民舞弊的案子少到幾乎沒有。選舉舞弊倒是2018年大選中在北卡第9選區發生過，這是美國在大約近80年中的唯一一個選舉舞弊案。
故事大致情節是，那年北卡第9選區的共和黨眾議員候選人馬克·哈裏斯（Mark Harris）雇傭了一個專門替人助選的操作人員萊斯利·麥克萊·道勒斯（Leslie McCrae Dowless），而道勒斯的運作方式就是冒名大量申請缺席選票，然後非法收集缺席選票。他甚至用付費的方式賄賂選民參與非法收集選票。此案最後導致至少5人被起訴。
從此案受惠的共和黨候選人哈裏斯公開聲明他不知道道勒斯是在用非法的方式助選。但是，哈裏斯做地方助理檢察官的大兒子在州選舉委員會的聽證會上作證說，他警告過他父親道勒斯可能有選舉舞弊。後來哈裏斯在重新選舉中以健康原因為由退出了選舉。
二，共和黨修改選舉法是為了杜絕選民舞弊？這可沒有事實和邏輯依據
長期以來，杜絕選民舞弊和選舉舞弊都隻是共和黨壓製選民投票的借口。為什麽這樣說？因為共和黨嚴查舞弊很多很多次，很多很多年了。各種查法，以州為單位的查，全國性的查，就是查不出任何係統性舞弊。
而真正被抓住的舞弊，卻都是在正常選舉過程中被發現的。
而這就證明了民主黨一直堅持的觀點是正確的：我們的選舉係統是有效的，也自帶查錯功能。
有意思的是，偶爾抓到的舞弊，不管是有組織的還是個別行為，基本上都是共和黨人所為。所以共和黨就是賊喊捉賊。其真正目的不是抓舞弊，而是壓製選民投票。
這裏簡單列舉幾個有關調查舞弊的研究結果和例子，具體內容請閱文末的參考資料。
1）2020年的選舉可以說是經曆了放大鏡下的檢查。很多地方的選舉結果被一再挑戰，選票重數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都證明沒有錯；川普團隊和律師打了至少60個官司，最後可以說幾乎全部輸了。這也證明選舉機製是經得起挑戰的。
2）絕大多數選民舞弊事例的真正根源都是舞弊以外的原因，如辦事人員的錯誤，或核對數據的方法不對。嚴格來說，這類情況不屬於舞弊，而是錯誤。而就是這樣的錯誤，也隻占所有投票的百分之0.0003到0.0025。一個美國人被雷擊的概率都比這個高。
3）從2000年到2014年，在超過10億的投票中，僅有31起假冒欺詐事件。而這還是包括了一些明顯是工作錯誤的案子，所以這個數字遠高於最後被起訴的數字。
4）2014年的一個研究得出結論：“在美國的近期選舉中，非公民可能參與投票的百分比是零”。
5）共和黨全國律師協會2011年的一項研究發現，2000年至2010年期間，在他們研究的21個州內，因選民舞弊或其他類型的投票違規行為而被定罪的事例，不是1就是0.
這些專門的調查都沒有發現係統性舞弊，等於是證明了正常的選舉工作程序足夠阻止舞弊行為。
三，有組織的選舉舞弊或正常的工作差錯是怎樣被發現的？
選舉結果不是一個隨機事件。一般政治運作係統裏的人都知道大致結果會如何。這也是為什麽人們可以利用gerrymandering來控製選舉結果。試想，如果人們對投票意向一無所知，gerrymandering還有什麽意義呢？（gerrymandering就是根據選民的投票意向來劃分選區，讓投票結果有利於某一個黨派。）
如果有係統性的選舉舞弊，一定會與正常的選民意向有比較大的偏差。而在選戰第一線的人對地方選情心裏早有一本帳，對任何變化都非常敏感，不可能不注意到。事實上，很多選舉工作中的差錯就是這樣被發現的。當然，差錯不是舞弊，但是這證明了每一個數字都有人盯著，至少每個候選人不會輕易放過任何可疑的地方。最普遍的情況是，平時選民偏向投票民主黨的地區卻大量投票給共和黨就可能有問題了，反之亦然。
記得佛羅裏達州出幺蛾子的時候最多。曾讀到過報道說，發生過某候選人在某選區得票數超過了該選區登記選民總數的事情。還有過計票過程中，某候選人的票數越來越少的現象。這就奇了怪了。得票數隻會增加，不可能減少。這樣的事件都要調查，是錯誤就糾正，有疑點更要徹底追查。
上麵說的北卡第9選區的選舉舞弊案就是因為數字不對被發現的。該案的疑點有多個，包括某郡申請缺席選票的人數不同尋常地高，同時偏向民主黨的部分地區選民大量投票給了共和黨。鑒於多項疑點，州選舉委員會舉行了長達多日的聽證，並拒絕認證選舉結果。後來的調查發現，連初選也有作弊，最後初選和大選全部重新來過。
還記得2020年大選後，當時的總統川普多次要求好幾個共和黨掌控的關鍵州、郡拒絕認證選舉結果嗎？川普當然是胡搞。但是，如果選舉結果真的有問題，拒絕認證的確是一個正確的操作。這裏就是一個例子。
四，為什麽投票時不需要身份證是合理的？
佐治亞州選舉法的一個新規定是，申請郵寄選票的人必須同時提供身份證明。
身份證問題一直是各個州選舉法中的爭論焦點。這裏麵有一個非常大的誤解，好像連身份都不需要核查就可以投票選舉了。其實這也是共和黨希望造成的錯誤印象。
事實是，隻有名單在選民注冊簿上的人才能投票，而身份是否合格已經在選民注冊時核對過了。注冊簿上有簽名，所以，很多州是隻要簽名對上就可以投票。在美國，用簽名作為核對手段非常普遍，也非常正常。
所以，選民注冊簿才是關鍵的東西。佐治亞州在2012和2018年間不負責任地將140萬登記選民從選民冊中清除才是非常嚴重也是極其惡劣的壓製投票的手段。
有選舉法專家表示，這可能是美國曆史上最大規模的剝奪公民權事件。後來負責此事的州務卿辦公室被認為違法，因為事後發現其中絕大多數人都是合格、合法的當地選民。而這些選民大多直到去投票時才知道自己被清除了，但對那一次選舉為時已晚，失去了投票的機會。
共和黨就是這樣拿身份證大做文章，卻悄悄在選民登記上做手腳。這一次好幾個州新推出的選舉法都有這方麵內容，包括如果連續兩次選舉不投票就從登記薄上除名等。他們要嚴格限製投票時，口口聲聲把投票權說得那麽神聖，但在剝奪投票權時就不考慮選民有這樣的神聖權利了。
五，不允許給排隊的選民提供免費食物和飲料是否合理？
佐治亞州不允許給排隊的選民提供免費食物和飲料的條款是最被詬病的，因為被認為不人道。佐治亞州的共和黨人辯駁說，所謂不讓給吃的，隻是在原來就不允許在投票站附近做的事情裏麵加一項，並不是對排隊全程的限製。
您別說，我聽了這樣的辯解還差點被蒙了，因為我們工作人員都知道，投票場所是神聖的地方，很多事情都不能做。不僅不能吃東西，還包括我們不能單獨與選民說話，當然就更不允許其他人影響選民意向了。但是離投票場所遠一點的地方就不受這樣的限製。
這樣說，把食物和飲料列如投票站的禁止物品倒也無可厚非。隻是，佐治亞州的條款裏有這樣一個條件：無論做什麽事情都必須與任何排隊的選民保持25英尺的距離。而這個規矩適用於整個排隊過程。保持25英尺的距離還怎麽提供食物和飲料？
投票要排長隊非常不合理。不是設法解決這個問題，相反新法還要更嚴格地限製早投票的投票箱數目和縮短投票站開放時間。然後還把給排隊的人送水或食物定為犯罪？不就是為了嚇跑為排隊的人提供方便的人嗎？現在其它州也在步佐治亞州的後塵，推出類似法案。
當然了，需要排隊的往往是民主黨選票集中的地方，因為民主黨的選民大多在人口稠密的地方。
去看一下美國總統選舉結果的地圖就知道了，哪怕民主黨候選人贏了選舉的州，地圖上依然是大片大片紅的，隻有很小塊的地方是藍的。同樣是郡，A郡的人口數量可以是B郡的10倍20倍或更多，每個郡設置同樣數目的早投票箱或投票站，是公平的嗎？而這就是佐治亞州做的：不以人口數量來決定多少投票點，而是以郡這樣的行政單位來定。新法律不僅不解決反而更加劇排隊問題。
最後給沒有參與過投票的讀者介紹一下：我工作的投票站， 絕大部分時間是沒有隊伍的。偶爾會有幾個人的隊伍，但從來沒看見過10人以上的時候。這才是正常的情況。需要排幾個小時的隊才能完成投票，就是對民主的壓製。
六，破壞權利平衡才是佐治亞州選舉法修改中最具危害的內容
很多新聞報道特別強調了這次佐治亞州的新法賦予州選舉委員會新的權力，可以罷免和替代地方選舉官員。但不知道內情的人往往不理解這個變化的意義和作用。
外人一般不知道，選舉的一切操作都是在兩黨的共同監督下進行的。選舉的最大單位是郡，不是州。一個州可以有十幾到幾十個郡。隻要不違背州的選舉法，選舉的事，郡說了算。郡設計選票，郡選派選舉工作人員。投票和計票也都是在郡的指導下進行。有問題的選票，或者計票數字有問題，最後都在郡一級解決。從郡再往上，就隻是報告數字，不存在具體操作了。
換一句話說，選舉結果是由郡決定的。一旦郡認證了選舉結果，這就是定局了。後麵的州認證和國會認證都隻是在形式上走過場，沒有決定選舉結果的意義。
這次佐治亞州的改變是把（1）權力上交，州可以影響郡。（2）破壞了原來黨派平衡的設計。
既然州選舉委員會可以罷免和替代地方選舉官員，就可以罷免“不聽話”的地方選舉官員，任命“聽話”的人。
州選舉委員會的組成取決於州議會的組成，是一個有黨派之分的政治機構。佐治亞州因為在選區劃分上做了手腳，基本上可以保證共和黨控製議會，那也就控製了選舉委員會。
郡一級的選舉運作都已經有一套成熟的機製，特別是每一步都必須在兩黨的共同參與，相互監督下進行。現在州選舉委員會有權力幹預、替代郡選舉人員的任命，等於讓一個政治組織來控製、影響郡一級原來是無黨派的選舉運作。
選舉應該是一件脫離黨派控製的事情。一旦有政治幹預，後果不堪設想。這就是2020大選川普想做卻沒有做到的事情，現在就是走在那個方向了。
七，德州緊跟佐治亞州，限製投票機會並為選舉程序添加政治因素
這些天正緊鑼密鼓地進行的德州選舉法修改。參眾兩院都通過了自己的版本，就差最後整合了。兩個版本大同小異，都是以限製民主黨投票為目標，同時也像佐治亞州一樣，添加了更多的政治成分到選舉程序中。
2020年大選時，德州的Harris郡提供了24小時投票點，還設置了10個不下車投票點。
在共和黨掌控的參議院提出的新修改的選舉法中將兩者都取消了。原因很簡單，有數據表明，2020年大選中，Harris郡的黑人和西班牙裔半數以上的選票是在不下車投票點和半夜去24小時投票點投票的。共和黨新製定的法律都是有針對性的，就是不給少數族裔投票製造方便。
德州這一次另外一個“新發明”的靈感估計也是來自於2020年大選：新法律不僅允許大量增加投票站的觀察員，而且還給予觀察員很大的權力。更有甚者，如果選舉工作人員對觀察員態度不夠好，將為此承擔刑事責任。
2020年我們看見了在某些地方的重新計票過程中，共和黨派出很多觀察員去挑戰計票結果。他們的策略是不管有沒有問題挑戰每一張選票。但因為法律對觀察員的限製，他們的挑戰作用不大。所以這次德州修改選舉法給觀察員很大權力。
這裏介紹一下我們新澤西州的規矩，也是各個州大同小異的規矩：觀察員隻能在一定距離以外觀察，不可以與我們工作人員同桌坐，也不能占用我們的工作空間。觀察員不能直接與選民交流。他們可以提出異議，但必須在不影響我們的工作的前提下。
但德州的新選舉法將徹底改變觀察員的位置。以前如果工作人員認為觀察員妨礙了他們的工作，可以要求觀察員離得更遠一些。如上圖，我們的工作手冊上明確說的是，“不要讓觀察員主導這個場所。是你在負責。”現在卻是工作人員要擔心自己會不會惹上官司了，這還如何保證工作質量？
有一個事實鮮為人知：在過去近40年裏，共和黨全國委員會被聯邦法庭製裁，處於consent decree狀態。（consent decree就是法庭和某一團體或個人雙方達成協議，那個團體或個人自願接受特別監督和行為約束，相當於有一個警告懸在頭上，直到表現令人滿意警告才會撤除。因為是雙方同意的，就說明該團體或個人承認以前有劣跡。同意接受consent decree往往是為了換取不被做犯罪的起訴。）這個consent decree最初於1982年始於新澤西州，因為共和黨人有違法阻止窮人投票行為。後來別州也出現類似行為，於是法庭便發出針對共和黨全國的consent decree。又因始終不斷違規，一再被延續，直到2018年，一位聯邦法官取消了這一限製。
這個consent decree的限製條件之一就是共和黨不能派觀察員。所以，2020年其實是共和黨卸下consent decree這個緊箍咒後第一次有機會派觀察員。現在，德州就出台這樣的法律，不得不說共和黨人真應該重新進入consent decree。
八，結語
佐治亞州共和黨在壓製選民方麵做得是既全麵又深入，其嚴重程度幾乎是無出其右。但就是這樣，2020年選民把總統和兩個參議員席位都給了民主黨。
尤其諷刺的是，2020年11月兩個參議員選舉都是共和黨候選人領先，是在1月的對決選舉中，兩個民主黨候選人才雙雙勝出。而佐治亞州這個如果沒有候選人拿到超過50%選票就必須再來一次對決的規則，當初就是為了阻止黑人當選而製定的。
現在，佐治亞州和其它州的共和黨再次嚴厲打壓選民投票，難道不怕再次激發選民的投票熱情嗎？到時候，弄不好又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2022年，佐治亞州要選州長和一個參議員。這也是為什麽共和黨把控的佐治亞州議會著急首先推出修正後的選舉法。
希望民主黨也能夠有相應的對策，比如在聯邦級別通過新的選舉法，保證選民的正當權利。其實眾議院已經通過了一個新的法案，關鍵是參議院能不能有所突破。真的無法通過的話，就隻能靠更廣泛地全麵動員選民了。
2022年將又是一場激烈的博弈。如果民主不能戰勝對選民的壓製，美國的政治前景堪憂。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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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apnews.com/article/joe-biden-donald-trump-race-and-ethnicity-senate-elections-voting-87665a200f6442e28ef43cbc60c88653
https://thehill.com/homenews/campaign/545085-five-big-takeaways-on-georgias-new-election-law?rl=1
https://www.npr.org/2020/10/17/924527679/why-do-nonwhite-georgia-voters-have-to-wait-in-line-for-hours-too-few-polling-pl
https://www.apmreports.org/story/2019/10/29/georgia-voting-registration-records-removed
https://www.ajc.com/politics/politics-blog/the-jolt-aclu-of-georgia-says-nearly-200k-voters-were-wrongly-removed-from-registration-rolls-in-2019/QOUK2FKOWZF6TGZOSDLHQGWHPM/
https://chineseamerican.org/p/24998
https://www.texastribune.org/2021/04/01/texas-voting-restrictions-legislature/
https://www.texastribune.org/2021/04/29/texas-voting-restrictions-fight/
https://www.brookings.edu/blog/fixgov/2018/12/07/understanding-the-election-scandal-in-north-carolinas-9th-district/
本文由作者授權原創首發於”加拿大和美國必讀“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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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種族歧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