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聞，我思我想
從大陸來到美國，至今在東西方度過的時日大致各半。願以我所見所聞觸及一下東西方的文化和製度。也許能起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
起始於2019年底的新冠病毒橫掃全球，不分國籍，無論族裔，被感染的有大牌明星Tom Hanks，有一國之尊的英國首相Boris Johnson，當然更多的是普通百姓。都說，不管你是什麽身份，病毒不會對你區別對待。
這話沒錯，理論上病毒不會對人區別對待。但是，每一個人抗疫的環境、條件和資源是不同的，所以實際上的結果是非常不同的。
周三（4月8日），紐約市第一次發布了有族裔信息的新冠病人死亡數據，每10萬人中的死亡人數，西班牙裔最高，為22人，其次是黑人，20人，再後是白人，10人，最低是亞裔，8人。就是說，新冠病毒在紐約殺死黑人和西班牙裔人的比例是白人的兩倍。
紐約市長Bill de Blasio說，這反映的是長期和持續的經濟不平等以及獲得醫療資源的差異。
其實，從目前有限的數據來看，這次紐約黑人或西班牙裔所占的死亡比例比起其他地方還不是最差的。
疫情並不是均勻分布的。一般人口集中的地方疫情較重。除此以外，造成高感染的原因還包括是否工業重鎮或人口流動大的旅遊景點等因素[1]。
再細究的話，根據現在還不太完全的疫情數據，多項初步研究都發現一個非常普遍的現象：疫情往往集中於低收入地區，特別是黑人高得不成比例地被感染。說實話，這個現象並不令人吃驚，但是其嚴重程度，卻是讓熟知這一現象的學者也震驚了。
-
在威斯康星州的Milwaukee郡，黑人隻占總人口的26%，但死於新冠病毒的81%是黑人[2]。
-
在密歇根州，黑人占被感染人數的33%，死亡人數的41%，但黑人占人口比例僅為14%[3]。
-
同樣，僅占路易斯安那州總人口大概三分之一的黑人，在州新冠病毒死亡人數中占了70%[4]。
其他已經有這類數據的州和城市，大致都有這樣的傾向。芝加哥市市長蘿莉·萊特富特（Lori Lightfoot）說：“這些數字讓你窒息，真的是這樣的。”“這是我們所有人必須行動起來的時刻。”芝加哥黑人不到人口總數的三分之一，但黑人占所有感染病例的一半，占死亡人數的70％[4]。
既然疫情分配不均，那麽醫療資源的分配是不是與疫情的分配相當呢？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設在馬薩諸塞州Lawrence市的生物技術數據公司Rubix Life Sciences對幾個州最新賬單數據分析的結果表明，當症狀相同時，黑人病人獲得病毒測試的機會相對更低。傳染病專家，Meharry總裁James Hildreth醫生說：“毫無疑問，某些機構（社區）擁有足夠的資源和影響力，可以更快，更輕鬆地獲取這些資源。”[5]
布魯克林區主席埃裏克·亞當斯（Eric Adams）不滿於市府將主要資源集中於曼哈頓，這樣評論紐約市的表現：“對Covid-19我們做出的是‘曼哈頓區的對應’和‘其餘區的對應’。資源應轉移到需求較高的區域。”來自第一線的消息也證明了，雖然紐約市抗疫負擔最重的是皇後區和布魯克林區的醫院，就醫療資源而言，首先得到緩解的是曼哈頓的醫院。
黑人社區領袖Earle Fisher牧師說：“我希望我是錯的，但我認為我們將又一次見證醫療資源的不均分配。”
紐約州長安德魯·庫莫（Andrew M. Cuomo）周三承諾在少數族裔和低收入社區進行更多測試，並進行一項調查，找出存在這種差距的原因[6]。
在低收入社區加強測試是重要的一步。沒有足夠的測試，就會給病毒“悄悄傳播”的機會。但這隻是第一步。這些社區麵臨的並不是新問題，隻是這一次以特別快的速度和特別嚴重的程度表現出來了。
有句俗語說：“當美國開始感冒時，黑人已經開始流感了。”[7] 那麽，在2020年，當美國感染冠狀病毒時，黑人已經開始死亡了。
2003年，醫學研究所（the Institute of Medicine）一個具有裏程碑意義的醫療保健差異報告指出，充分的數據證明，哪怕在控製了社會經濟因素之後，黑人在醫療服務中所遇到的歧視依然存在[8]。
大量文獻記載證明，黑人與白人在心血管手術方麵獲得的治療是不同的。同樣的差異還體現在癌症的診斷和治療及是否獲得最佳護理等方麵。即便去除了年齡，性別，保險，教育程度和疾病嚴重程度等因素，黑人還是更可能死於這些疾病。同樣的問題也反映在糖尿病，腎髒疾病，精神健康問題，孕婦及兒童的治療上。
黑人對醫護人員缺乏信任會給有效治療造成障礙。同樣，醫生對患者的誤解或偏見也會影響醫生的醫療決定。研究表明，由於文化和語言習慣的隔閡，白人醫生有時無法真正讀懂黑人病人，也對黑人病人是否能夠完全配合有懷疑態度。
該研究提出了許多改進建議和方案，比如將更多比例的資源用於平權法案的實施，提供醫保計劃，提供培訓，增加黑人醫護人員的比例等。但建議更集中於已經被實踐證明是行之有效的措施上，強調口譯員和社區衛生工作人員的重要性，繼續加強病人教育和對跨文化醫護人員的培訓等項目。
該研究的一個副產品是，國會要求醫療保健研究與質量局（Labours for Healthcare Research and Quality）做年度《國家醫療保健質量和差異報告》，全麵分析、概述美國普通民眾所接受的醫療服務質量，以及不同種族和社會經濟群體醫療體驗上的差異。
具體來說，該年度報告用250個指標，如是不是容易約到醫生，等待時間的長短，有沒有醫保，享用怎樣的服務資源及治療等等，來考核醫療服務質量和差異。2018的年度報告是這個項目開始後的第16份報告，也是最新的一份[9]。
根據2018的報告，大約40%的考察指標中，黑人，美洲印第安人和阿拉斯加原住民以及夏威夷原住民/太平洋島民接受的服務質量比白人差，西班牙裔的這個數字是35%。有進步的指標，黑人有4項，美洲印第安人和阿拉斯加原住民有2項，夏威夷原住民/太平洋島民有1項，西班牙裔是5項，亞裔2項。
總的來說，種族歧視造成的服務差距，十多年來，有些在縮小，但問題依然存在，特別是貧窮和沒有醫保的人，所有被考察的重要指標都有問題。
2017年，BMC Ethics（BMC倫理雜誌）發表了一篇針對醫療保健專業人員中隱性偏見研究的大範圍係統綜述論文，結論是，醫務人員與社會上其他人士一樣，對黑人是有偏見的。研究人員還警告說，這些偏見很可能是影響到了診斷和護理的。
當然，黑人的問題，並不止於看病難。黑人平均壽命比白人短近十年，是由方方麵麵的原因造成的。而這些方方麵麵的原因同時也造成了黑人比白人更普遍具有基礎疾病，被新冠病毒感染後，死亡率就必然更高。
現在社會越來越重視這樣一個概念：影響健康的社會因素（Social determinants of health）。而在學術和政界流行的一句話很好地詮釋了這個概念：衡量健康指標時，你的郵政編碼可能比你的遺傳基因更重要。
這就是說，學術界和政界已經達成一個共識，你的物理健康指標在很大程度上是與你所處環境“匹配”的。
一般來說，影響健康的社會因素涵蓋下麵幾個方麵[10]。
影響健康的社會因素表。（圖表來源：https://www.kff.org/disparities-policy/issue-brief/beyond-health-care-the-role-of-social-determinants-in-promoting-health-and-health-equity/）
教育：不僅指受教育程度，還包括幼兒早期教育/學前教育，語言、閱讀能力等。
經濟穩定狀況：往往指工作是否穩定，收入高低，欠債和日常花費狀況，有沒有能力支付醫療開支，有沒有額外的經濟援助。
居住環境：主要指居住條件的好壞，是否安全，交通方便與否，有沒有公園和兒童遊樂場所，居家附近是否適於散步等。
食物：會餓肚子嗎？有沒有健康食物可作為選項。
社區環境：社區內的融合、交流和參與程度，有沒有受歧視的壓力等。
健保係統：有沒有醫保，有沒有醫療機構，質量如何等。
各族裔平均收入數據。（圖表來源：維基百科）
黑人的收入，長期以來一直是所有族裔中最低的，所承受的經濟掠奪也是觸目驚心（《觸目驚心的經濟掠奪——美國黑人曆史特寫（二）》）。來自人口統計局的圖表顯示，2014年黑人家庭的中位年收入僅為3萬5，白人為6萬，各個族裔的平均值為5萬4。而30年代開始實行的redlining（劃紅線）政策（《從“猴子”到“老鼠”，美國種族歧視從上到下根深蒂固——美國黑人曆史特寫（三）》），致使黑人被剝奪了享受政府優惠政策買房的機會，等於是遭受了一次經濟掠奪[11]。
因為劃紅線，黑人被圈死在自己的社區；又因為不得不付出超額代價買房，即便能夠保持住房子的黑人也無力維護房子的良好狀態，於是，整個社區進入惡性循環，這種區域的房子很難保值。而且黑人社區環境也因政策的影響變得越來越差，地區偏僻，缺乏工作機會，缺乏雜貨店和健康食品的供應等，也缺乏醫療服務，尤其是沒有高質量的醫療服務。也因為在這樣的區域，他們的下一代無法得到良好的教育。一代又一代，黑人逃不脫貧窮……
黑人的生存環境惡劣還體現在平均壽命上，比如，在芝加哥，白人的平均壽命比黑人長8.8年[4]。
工作靈活性和工作時間表-2017-2018年美國時間使用調查數據。（圖表來源：https://www.epi.org/blog/black-and-hispanic-workers-are-much-less-likely-to-be-able-to-work-from-home/）
紐約市審計長斯科特·M·斯金格（Scott M. Stringer）的一項研究發現，該市75％的一線工人（雜貨店職員，公共汽車和火車司機，門衛和兒童保育人員）是少數族裔。從事清潔工作的人中有60％以上是拉丁裔，而公共交通雇員中有40％以上是黑人。這意味著他們不僅享受不到在家上班，還不得不比較多地暴露在危險的環境中。難怪《紐約時報》專欄作家Charles M. Blow說，“在家上班是一種特權，保持社交距離是一種特權。”
還有，如果沒有足夠的現金就不可能一次采購大量食物，就意味著必須一次次去采購，一次次把自己暴露在危險的環境中。所有這些，都會增加感染率。
當紐約市長宣布城市停擺時政府會為任何需要的人提供免費三餐時，有不少人反對，說這樣增加了彼此感染的機會。但是，很多家庭真的是斷頓了。對他們來說，餓死的危險比感染的危險更嚴重，更迫在眉睫。
長期處於焦慮中，處於超出常態的生活壓力下，很可能是黑人容易被感染的一個重要因素。密歇根大學公共衛生學教授Arline Geronimus說，當她看有關冠狀病毒種族差異的新聞報道時，忍不住對著電視叫喊：“他們說‘我們不知道為什麽’。我站在那裏說‘是焦慮啦！’”[4]
最後，請對比下麵兩個新聞信息，思考一下背後顯性和隱性的原因：
（1）這次紐約市疫情最輕的10個郵政編碼中，9個是最富有的區域。
（2）根據《紐約時報》匯編的數據，芝加哥Cook郡的監獄現在是美國已知的最大冠狀病毒感染源[12]。
上麵提到的國會要求做的《國家醫療保健質量和差異報告》，已經持續16年了，少數族裔受歧視情況依然嚴重，是直麵種族歧視的時候了。
2003年的一項研究發現，一個有犯罪記錄的白人找到工作的概率高於一個相同條件但沒有犯罪記錄的黑人[13]。這個結論當時震驚了學術界和政界。但是，十多年過去了，震驚也過去了，又有多少措施推出來呢？
這兩天紐約州長和市長都因近幾天的疫情數據表示了樂觀態度，說希望是看見了隧道盡頭的光。但是，也希望疫情對種族差異的警示不會隨著疫情的好轉又一次被遺忘。記憶裏是第一次看見幾乎所有的媒體都連篇累牘地報道族裔差異這個話題，希望這一次能夠真正推動有效政策的實施。
[1]https://www.citylab.com/equity/2020/04/coronavirus-spread-map-city-urban-density-suburbs-rural-data/609394/
[2]https://www.nytimes.com/2020/04/05/opinion/coronavirus-social-distancing.html
[3]https://www.nytimes.com/2020/04/07/opinion/coronavirus-blacks.html
[4]https://www.nytimes.com/2020/04/07/us/coronavirus-race.html?referringSource=articleShare
[5]https://www.modernhealthcare.com/safety-quality/long-standing-racial-and-income-disparities-seen-creeping-covid-19-care?utm_source=modern-healthcare-covid-19-coverage&utm_medium=email&utm_campaign=20200406&utm_content=article3-headline
[6]https://www.nytimes.com/2020/04/08/nyregion/coronavirus-race-deaths.html
[7]https://www.nytimes.com/2008/12/30/business/30detroit.html
[8]https://www.kff.org/disparities-policy/issue-brief/beyond-health-care-the-role-of-social-determinants-in-promoting-health-and-health-equity/
[9]https://www.ahrq.gov/research/findings/nhqrdr/nhqdr18/index.html
[10]https://www.kff.org/disparities-policy/issue-brief/beyond-health-care-the-role-of-social-determinants-in-promoting-health-and-health-equity/
[11]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jM5NDE1NTc4Nw==&mid=2655644263&idx=1&sn=7bff94eb3774fae6a1f157b91c4c7617&chksm=bd3156038a46df1512da54527e62fcaf6aafffe32e923779568846b68a0590fc27a35e0415f4#rd
[12]https://www.nytimes.com/2020/04/08/us/coronavirus-cook-county-jail-chicago.html
[13]https://www.nytimes.com/2018/11/08/obituaries/devah-pager-dead.html
美國黑暗的奴隸史，該不該賠償、道歉——美國黑人曆史特寫（一）
從“猴子”到“老鼠”，美國種族歧視從上到下根深蒂固——美國黑人曆史特寫（三）
本文由作者授權原創首發於《美國華人》公眾號
更多博文
我的文章係列
美國大學AA平權法案的前世今生及亞裔的何去何從
真的希望你過得好！
鮮為人知的癌症新說 – 正確解讀統計數據
如果當初嫁給他？
70年代大舅眼裏的上海
有這樣兩種中國人
什麽是民主，我們真懂了嗎？
70年代上海孩子看青島 – 看看我們都帶些什麽！
70年代上海孩子看青島 – 青島人生活簡單
70年代上海孩子看青島 – 洗海澡
70年代上海孩子看青島 – 表哥、表姐們
70年代上海孩子看青島 – 吃的特殊記憶和老少酒鬼
我家隔壁有點傳奇色彩的鄰居係列
我家隔壁有點傳奇色彩的鄰居 – 開篇
我家隔壁有點傳奇色彩的鄰居 – 後記
我家隔壁有點傳奇色彩的鄰居（續） – 來自徐家姐妹的反饋
育兒篇係列
與女兒談戀愛、婚姻、生活
談海外華人到底該不該逼孩子學琴和中文
到底該不該推娃—老調新談
美國點滴係列
五角大樓文件事件真相（3）-- 美國媒體在最高法院鬥智鬥勇
我在美國占便宜的事 （一）戇人有戇福
美國點滴（七）也談西方的公平概念
美國點滴（二）紐約地鐵與上海地鐵之比較
在美國，保健品和藥品的關鍵區別是什麽？
美國黑人和白人對不公待遇的不同應對方式
怎麽解釋亞裔比白人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