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聞，我思我想
從大陸來到美國，至今在東西方度過的時日大致各半。願以我所見所聞觸及一下東西方的文化和製度。也許能起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
4月15日，華盛頓林肯紀念堂前，楊安澤在CNN市政廳座談會後的第一個競選集會。（圖片來自Yang Gang微信群）
大概是2015年，10月的一個周末，空巢了的我們夫妻倆忽然興起，決定好好去看一次紅葉。近十年左右，因為氣候變暖，葉子到落下了也還不夠紅，無論是新澤西自家後院還是紐約的熊山，已經很多年不再看得到以前那種美得讓人窒息的秋天景色了。我們決定，避開高速公路，挑一條小道，一路向北，去尋找我們久違的美景。
一路的景色，有失望也有驚喜。完全出乎意料的是經曆了一個震撼：我們近距離看見了所謂衰敗的小鎮。
衰敗的小鎮
那是中午時分，本著走到哪吃到哪的原則，我們就近停在佛蒙特州的一個小鎮解決午餐。我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小鎮商業街：商店幾乎都關閉了——不是我們一般在商場看見的那種待租意義上的關閉，而是那房子就是被遺棄了，而且真的是差不多十家店隻有一家還生存著。試想，邊上都是被廢棄的房子，就是還在營業的店又如何會有生機。
整個鎮隻有一家餐館還開著，但那個餐館看上去也像是開在一個被遺棄的房子裏，感覺餐館的這半邊還像個樣子，另一半邊卻是滿目瘡痍。
整個商業街不見人影。想來這樣的餐館裏麵食材不會新鮮，我們就沒敢吃。最後是在這個鎮裏唯一看上去是“活著”的一個超市裏麵買了點東西，在超市提供的微波爐裏熱一熱，解決了一餐。記得我是吃了一個熱狗，兩個人加起來消費大約7美金。
出了超市，我們忍不住一路唏噓。當時不知道的是，我們所看見的，會在2016年的大選中起關鍵的作用。
特朗普當選的原因
2016年，讓幾乎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跌破眼鏡，特朗普以“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的口號，抓住了那些在衰敗中對民主黨失去信心的選民的心，擊敗民主黨的總統候選人希拉裏，成為美國第45位總統。（特朗普當選有多種因素的作用，包括俄羅斯的幹涉等。但這個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之一。）
他為什麽能夠贏？用現在正全力以赴投入於2020總統競選的民主黨華裔參選人楊安澤的話說，特朗普指出了美國麵臨的關鍵問題：許多地方在衰敗，沒有工作機會，甚至已經到了讓人對生活不再抱有希望的地步。
對特朗普的MAGA，希拉裏的回複是“美國已經偉大”。其實這正是中招，正是表現了對關鍵問題的不認識或忽視，自然就把搖擺州的部分選民推向了特朗普。
根據楊安澤的數據分析，特朗普就是靠那幾個鐵鏽帶搖擺州的選票贏得了2016的選舉。
鐵鏽帶問題的根源
一個城市或地區衰敗的主要原因就是工作機會的流失，這已經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了。當一個地方不再有工作機會，不再有希望時，毒品就會趁虛而入。這時候，有能力的年輕人會選擇離開，去別處尋找機會，剩下的都是既無知識又無技能的人。一個地區就這樣垮掉了。
美國最早的因一個行業的衰敗而造成區域性長久、不可逆大量失業的可能就是煤礦業，受害最深、最嚴重的就是鐵鏽帶，由此，鐵鏽帶還獲得了“鴉片泛濫的搖籃”之稱。
過去幾十年美國製造業的輸出，使得大量失業的現象不再局限於鐵鏽帶。本文開頭提到的那個衰敗的小鎮就是被影響到的城鎮之一。
楊安澤推文：在一個兩輪的腦瘤診斷比賽中，一個人工智能係統在速度和準確度上都擊敗了一隊中國資深醫生。這是極大的成就，是好事，但同時也是又一個新技術擊敗人的例子。我們必須盡快改革（來應對新的挑戰）。
在電腦技術日新月異的今天，AI技術取代大部分工作機會已經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了。麵臨威脅的並不僅僅是藍領，不僅僅是將被自動駕駛取代的卡車司機，還包括會計、律師、醫生等，可以說失業的危險正橫掃大部分行業，AI對就業市場的衝擊是空前的。用楊安澤的話來說，現在已經是棒球比賽打到第三局了，而“建製派的政治人物對這一挑戰的應對落後了幾十年。這就是為什麽我要競選總統。”
楊安澤開出的藥方是，美國到了必須實行全民基本收入（UBI）的時候了，而且刻不容緩：
在今後的12年內，美國勞動市場三分之一的人將麵臨工作被新技術取代的危險。而且與以前的大型自動化不同，這次不會足夠快地有大量新工作的產生來彌補流失的工作。為避免發生空前嚴重的危機，我們必須尋找新的、從未嚐試過的方案。這新方案就建立在沒有任何條件要求的全民基本收入這個基礎之上，而這也是建立一個穩定、繁榮、公正的社會的基礎。
楊安澤：UBI是出路
首先，楊安澤一針見血地指出，美國所經曆的失業潮不是如特朗普所說因為移民搶去了工作，而是新一代技術帶來的自動化使得很多技能不再被需要了。特朗普雖然指出了產業工人麵臨的困境，但他根本就沒有真正的解救策略，他隻會往回走，高呼製造業回歸美國。其實，在他上台之前製造業就已經開始回歸了，但回來的隻是企業，不是工作機會，因為大都自動化了，不需要幾個工人。
CNN於4月14日為楊安澤舉行了一個民主黨初選市政廳座談會，現場反應極佳，人氣爆棚。（圖片來自楊安澤競選團隊推文）
在親曆了創業的失敗和隨後的成功，達到生活無憂後，作為對社會的回饋，楊安澤創建了“為美國創業”（Venture for America）這樣一個扶持大學畢業的年輕人去鐵鏽帶等最需要工作機會的地方創業的非營利機構。而這同時也給楊安澤提供了零距離了解衰敗地區的機會。雖然他的機構非常成功，但在看到問題的嚴重性之後，楊安澤意識到，他的非營利機構所能提供的隻是杯水車薪。另外，美國現行的所謂工作培訓等救濟政策的成功再就業率是0% – 15%。就是說，絕大部分人在享受了政府提供的培訓資源後，並沒有找到工作，因為他們原先的工作技能已經被被自動化取代了，而要所有人都去學習做新一代技術需要的碼農，根本就是不現實的。美國需要的是最高層次政策上的改變，而UBI是最佳選擇。
仔細看楊安澤的具體競選政策，認真聽他演講時提及UBI的上下文，可以發現，楊安澤的UBI並不是簡單、孤立的給錢，而是三管齊下：
1）美國成年人每月可獲得1000美金的基本收入。
2）解決醫療和教育這兩個大問題。
3）提倡觀念的改變，提倡對人這個資源的投資。
首先，對處在掙紮狀態的人來說，每月1000美金是可以改變生活的，是救命錢。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防止本文開頭描述的衰敗小鎮現象。到了那一步再回頭，就要困難許多倍。美國的現狀是，57%的家庭拿不出500美金的機動款應急。所以，這些家庭會把這筆錢消費掉，會給經濟帶來很大的刺激。
再者，醫療和教育是民計民生中的大事，也是需要政府介入的領域。楊安澤把他的UBI政策稱為“自由分紅”，說UBI的目的之一是給人選擇職業和創業的自由。不解決醫療和教育這兩個後顧之憂，UBI所給予的自由也是打折扣的，所以醫療和教育是UBI不可或缺的兩個環節。
楊安澤的競選口號是“人性第一”。這裏麵內容豐富，有時甚至是概念的顛覆，比如，他認為目前GDP的概念已經過時了，必須發展一套以人為本的衡量經濟發展的方法，經濟政策的重點應該是最大幅度地提高人類福祉，所以衡量經濟好壞的標準除了GDP等，還應該包括中間水準的收入和生活水平，預期壽命，嬰兒死亡率，全國福祉調查，全民身心健康水平等等。
有了UBI，又擺脫了醫療和教育的負擔，人力資源的價值就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反過來，這個資源又會極大地促進經濟增長。至此就造成了一個良性循環。
裏根政府開始實施的贏者全拿的政策，極不公平地剝奪了底層百姓共享經濟繁榮成果的權利，而且後續效果嚴重，美國現在貧富差距之懸殊已到了極其危險的地步，到了阻礙社會進步的程度。如果以稅改的方式來調整，不僅是政治、政策上障礙重重，而且要見效也需要相當一段時間。
楊安澤在多次采訪中都強調，美國現在麵臨的技術革命，其範圍之廣，程度之深，前所未有。如果采取的措施在規模上不能與這樣的挑戰相匹配，就不可能真正避免即將到來的這一場危機。
楊安澤的UBI政策看似簡單粗暴，但有可能是最有效的一步到位。也是因為刻不容緩了。
UBI的理論和實踐基礎
UBI並不是一個新概念，也不是沒有理論和實踐基礎的。
經濟學家對UBI的利弊的確是有爭議的，但就筆者看見的，總體來說似乎是正麵評價更多些。楊安澤在他“The War on Normal People”（《針對普通人的戰爭》）這本書中就提到，1968年5月，美國1000多位在大學任教的經濟學家簽署了一封信，支持UBI的實施。
UBI也在不同國家和地區被試行過。新澤西州的一個試點項目就在1968到1971年，給1300多個貧困家庭現金，使他們能夠達到貧困線以上。結果是：男性的工作時間每周減少了一個小時，女性則減少了5個小時。母親把更多的時間給了孩子，而孩子在學校的表現有明顯的正麵效果，他們在這個試驗期間的高中畢業率提高了30%。
楊安澤所到之處都受到選民的歡迎和支持。（圖片來自Andrew Yang推特）
北卡、愛荷華、印第安納、科羅拉多等州和華盛頓特區也做過類似試點，其他國家和地區也在不同時期有過這樣的試驗，其中不少被經濟學家用來作為研究的樣本。總體來說，反饋是正麵的。
也許最持久的就是阿拉斯加州的“石油分紅”了：州政府把在州擁有的土地上開采石油獲得的利潤直接以現金方式分給當地居民，從1982年開始“分紅”，至今還在繼續。這個政策雖然不是以UBI命名，但卻是異曲同工。
阿拉斯加是深紅州，非常保守。決定實施“石油分紅”的也是共和黨州長Jay Hammond。按照Hammond的說法，與其讓州政府拿著錢亂花，還不如直接交給老百姓。
這也說明，UBI的概念到底是大政府還是小政府，其實是有點擰巴的，說政府大把撒錢的有（大政府），說不給政府機會浪費錢的也有（小政府）。經濟學家對此有爭議就一點也不奇怪了。也許看事實、看實際效果才是硬道理。
4月15日，華盛頓林肯紀念堂前的楊安澤競選集會。（圖片來自Yang Gang微信群）
總體來說，幾乎所有UBI的研究都發現，普遍現象是，人們精神壓力減輕了，家庭成員的關係改善了，家庭暴力減少了，家長與孩子共處的時間增加了，人們吃得更健康了，營養改善了，新生兒體重增加了，去醫院急診的人次降低了。尤其可喜也特別意義重大的是，高中生的畢業率提高了，孩子們更有責任心了，脾氣也變好了。
還有，酒類和香煙等“誘惑型商品”的消費無顯著增加，反而通常會下降。吸毒現象也沒有增加。是的，您沒看錯，UBI沒有造成更多人吸毒。
通常有人對UBI的本能反應會是，這個政策鼓勵吸毒，鼓勵亂花錢，鼓勵養懶人。其實用常識想一想就知道，沒有UBI時，陷入困境，精神壓力大，才會造成吸毒人數的增加。有了UBI，走上吸毒這條路的可能性當然是降低了。已經有了毒癮的人，需要的是治療，他們的問題與UBI無關。
至於說UBI養懶人，筆者認為倒是正好相反。有些福利政策的確是不鼓勵工作的，因為一旦有了工作就會失去福利。而UBI是沒有條件的，況且UBI並不能給人以舒適的生活，但如果再有一份收入的話，生活品質就會有極大的改觀，所以正好是鼓勵人們去工作。
有一點必須強調，任何政策都是有弊端的，也一定會有鑽空子的人。完美的政策是沒有的，我們隻能是選擇最少弊端的政策。就好像有人“騙”福利不代表就必須把所有福利政策都廢除，如果有個別人因為UBI就做懶人，就去吸毒，我們也不應該因噎廢食。
楊安澤UBI政策的可行性
按照楊安澤的前瞻分析，實行UBI不僅非常必要，而且刻不容緩。但是，他的政策是否可行？也就是說，錢從哪裏來？
根據楊安澤競選網站的信息，支付UBI的資金將來自4個方麵。
1）現在用於福利的錢
把UBI與現行福利統籌起來，給民眾一個選擇：可以繼續拿福利的錢，或以UBI取代福利。
2）增值稅
美國目前沒有增值稅。歐洲大約是20%的增值稅。楊安澤提出設10%的增值稅。以美國現在經濟的勢頭，每年可以產生8000億的新稅收。楊安澤還說，增值稅將越來越重要，因為你無法對機器人和軟件征收入稅。而且增值稅很難逃避，不容易產生漏洞。
3）新的經濟增長
發放UBI的結果必然促成新的經濟增長。根據羅斯福學院（The Roosevelt Institute）的預測，楊安澤的UBI政策將使經濟每年增長大約13%（2.5萬億），產生460萬個新工作。單是這個每年就將產生5000-6000億的新稅收。
4）不再需要花的錢
美國目前每年在醫療、監獄、無家可歸者收留等方麵的花費是1萬億。當人們能夠自己照料好自己，可以避免去急診，避免入獄時，我們每年可以省下5000億到6000億。有的研究表明，每在貧困家長身上花1美金，從節省下的相關費用和經濟增長中獲得的收益，可多達7美金。一句話，有的時候，UBI政策本身就養活自己了。
上麵從4個方麵獲得資源的說法是否代表楊安澤的UBI就切實可行了，見仁見智，相信讚成方與反對方都有自己的理由。
楊安澤在某些采訪中說，自己是學經濟的，但是教科書中、經濟學理論中都沒有提到的是，伴隨失業的普遍現象是吸毒、家庭暴力、下一代的滑坡等。想來應該是“社會大學”的教育，成就了楊安澤“人性第一”的競選口號。
楊安澤在多家媒體采訪中反複提到的是，如果一個企業獲得了巨額資產，而社會沒有充分受益，這不應該是合理的現象。亞馬遜、蘋果、穀歌等都是楊安澤經常提到的例子。
有一種說法，增值稅其實就是把負擔轉嫁給消費者。這樣理解也有道理。增值稅也許不是改革這個係統的最佳途徑，但不妨作為一個開始。
說到UBI的可行性，不得不提通貨膨脹。楊安澤對此的解釋是，通貨膨脹通常來自於三個因素：醫療，教育和購房。如果這三方麵不存在通貨膨脹危機，基本上就不需要擔心。而這也就是為什麽楊安澤的競選綱領是三管齊下，把醫療和教育同時列入改革的一部分。另外，通常的政策都是不對日常生活所需要的柴米油鹽醋加增值稅。這也是UBI一般不會造成明顯的通貨膨脹的原因之一。
結語
我們那次看紅葉，從紐約熊山一路向北，走到了美加邊境。在經曆了那個午餐後，開始留心所經過的城鎮，發現衰敗的影子到處可見，觸目驚心。這些，是每日行走於新澤西鄉下和曼哈頓之間的人不那麽關注，更未曾耳聞目睹的。當時的感覺，就好像走進了以前隻是在電影和畫報裏看見的二三十年代大蕭條時的景象。我們同時也深深體會到，等到一個區域已經開始衰敗再拯救就太遲了，就需要更大的力氣、更多的資源。
我們現在經曆的是一個全新的時代。我們麵臨的也是前所未有的挑戰。
如果說1929年的大蕭條必須靠羅斯福的“新政”來治，那麽今天隻有進行徹底的政策改革才能夠避免美國再次跌入大蕭條的深淵。
今日的貧富差距，以及新技術對市場和經濟結構的衝擊，都達到或超過了1929年的程度。現在，真不是走中間路線的時候。我們需要的是敢於破除陳規的智慧和勇氣。也許大多數人還處在或者是無法接受UBI，或者是理念上能夠接受，但不認為切實可行的狀況。就目前來看，楊安澤的人氣上升勢頭很旺，在4月14日CNN為其舉行的一個民主黨初選市政廳座談會上的現場反應極佳，感覺人氣爆棚，很可能支持人數與捐款都會產生一個飛躍。能不能持續，能不能在不遠的將來進入領頭陣營，其實就是對楊安澤UBI競選綱領的檢驗。
本文由作者授權原創首發於《美國華人》公眾號，此次略有改動。
掃下麵二維碼用捐款20美元的方式支持楊安澤競選2020美國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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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放UBI的結果必然促成新的經濟增長。根據羅斯福學院（The Roosevelt Institute）的預測，楊安澤的UBI政策將使經濟每年增長大約13%（2.5萬億），產生460萬個新工作。單是這個每年就將產生5000-6000億的新稅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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