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聞,我思我想

從大陸來到美國,至今在東西方度過的時日大致各半。願以我所見所聞觸及一下東西方的文化和製度。也許能起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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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邊愚人 (熱門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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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那年春末夏初的回憶 – 絕對不會開槍?!

(2016-05-21 15:54:06) 下一個

北京戒嚴好久了。我們在上海的辦公室裏,每天大家都是一邊工作,一邊議論國事,關心著民運的動向,惦記著學生的安危。

我們當時有與北京合作的項目,到日子了北京卻遲遲沒有消息,就打電話去詢問。北京那邊說,你們還在幹活啊?知道我們這裏是怎樣的嗎?我們是天上飛機,地上坦克,街上喇叭哇啦哇啦叫!都戒嚴了,還上什麽班啊?!

北京可以不上班,上海不行。朱鎔基市長一再強調上海不能停。別的城市停了就停了。上海要是停,到時候苦果是要自己吃的。不知道這裏麵是什麽邏輯,反正大家都知道上海是必須出活的,是必須養活這個大家的。於是,我們繼續工作,一邊幹一邊關心著,擔憂著。

周先生以他一貫的組長風度,口氣篤定的告訴大家:“放心好了,開槍的事情是絕對不會發生的。段祺瑞才殺了幾個人?成了曆史的罪人,永世不得翻身。誰還敢步這個後塵?”他瘸著腿,繞著大大的製圖台走過來,見我定定地看著他,邊說邊對我點頭,擠單眼笑一笑,仿佛他與官方有默契。

小山東習慣性地邊眨眼邊說:“這個是肯定的。誰也不敢開槍的。”

屋裏近20個人幾乎都同意地或點頭或說是。沒有人 – 沒有一個人 – 認為會開槍。直到那一夜!


那天早上,我恍恍惚惚地來到辦公室,無力、無心作任何事情。辦公室像炸了鍋似的,群情激憤。可我感覺的是麻木,一種不相信事已成真的麻木。

我已經不會說話了,看著大家義憤填膺,仿佛在看一場戲,不知為什麽,有一種置身境外的感覺。我看著,聽著,總覺得同時有慢鏡頭在回放,回放的是大家一致認為政府絕對不會開槍!我欲哭無淚!

第二年的這個日子,我已到了美國。那天,我捉筆寫了一文,沒有給任何人看,隻為對心有個交代。一年的距離沉澱,凝聚成一個問號:為什麽事發前所有的人都說絕對不會開槍,事後卻沒有人憶起當初下的斷言?我對自己說,有一點是肯定的,遮羞布已經徹底撕破了,從今以後,再沒有人做夢了!

也許我的結論還是錯了。如果說開槍令人難以置信,令多少人幻想破滅,那麽下麵的另一個預言同樣遭遇了令人難以想象的命運。


我們這個單位一般政治上不太緊跟,上下領導也都開明,以前每周一次的政治學習早就停了。但自那天之後,迫於上級壓力又恢複了老規矩。首先是學習人民日報的文章,和以前一樣,我負責讀報。

我敢說我讀的很好,非但發音標準,還聲情並茂。凡是“義正詞嚴”譴責學生及“黑手”的,我都念得陰陽怪氣。凡是學生的語言,我讀得正氣凜然。但我掌握得更好的,是如何停頓。我們是讀一段,討論一段,而我們的討論就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批判剛才讀過的內容。我總是停得恰到好處,總是正好有人憋不住要罵了,從來不冷場的。

印象最深的是讀袁木答記者問,當一位外國記者問到以前的無數次運動最終都平反了,這個是不是以後也要平反時,姓袁的說:“六/四是絕對不會平反的。”盡管就文章而言那裏並不是個自然段落,我的直覺告訴我,停頓!有人要說話!果然,我話音剛落,周組長就首當其衝:“這個是一定會平反的!我敢說,不出十年,一定平反!”整個辦公室幾乎人人附和,一致說平反是鐵板上釘釘的事,不容置疑!十年太久,隻會提前,不會延後。

不會過十年!!!

今天行文至此,我直想哭!現在已經是多少年了?都快3個十年了!我們在六/四事件上可曾向正義邁出一步?別的不說,光是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如果還在,也是風燭殘年了。他們還能堅持多久?多年前已經有一位父親不堪無望的等待自己結束了生命!他們不僅要承受喪子之痛,還要承受人權上的屈辱,情何以堪!


每年一到這個敏感的日子,政府就會特別緊張,有各種動作,但就是閉口不提27年前發生了什麽,也不許任何人在公開場合提。如果不是心中有鬼,何必遮遮掩掩呢?如果沒有鬼,如果認為當年是做得在情在理,那就光明正大的說啊!如此行為,其心虛、無賴、無恥和無擔當,一覽無餘!

這27年又發生了很多事。最近的雷洋事件告訴我們,今天,很少有人依然對政府抱有幻想了,隻是這份覺悟的代價太大,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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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Quarx 回複 悄悄話 當年那個夜晚的陣陣槍聲,還在回憶中呢,如春節鞭炮聲般密集。當年人民對政府是信任的,槍聲一響,惡魔出場!
紅河入海流 回複 悄悄話 同意你說的,現在是不如80年代寬鬆。製度是框架,這個框架不改變,等多久也無法走得更寬更遠。我那時正上大學二年級。現在一切都曆曆在目。
溪邊愚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三俗不俗' 的評論 :

好!再艱難的路我們一起走!
三俗不俗 回複 悄悄話 When I despair, I remember that all through history the ways of truth and love have always won. There have been tyrants, and murderers, and for a time they can seem invincible, but in the end they always fall. Think of it--always.
Mahatma Gandhi
與博主共勉
溪邊愚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頤和園' 的評論 :

是的,我是徹底傻了!悲哀啊!
溪邊愚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簡寧寧' 的評論 : 握手!
頤和園 回複 悄悄話 我也曾經認為政府不會開槍,頂多像4.5事件那樣,出動工人糾察隊用大棒子掄著清場。槍聲一響,原來沒有看清中共真麵目的人全傻了,包括我。從此中國的國運出現轉折,我們的個人命運出現轉折。現在無論中共做多麽無恥的事情我都不再驚訝,再不抱任何幻想,連一片赤誠的青年學生都殺,還有什麽幹不出來?
簡寧寧 回複 悄悄話 您說出了我心裏想說的每一句話。
溪邊愚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inmiu' 的評論 :

我想,六四結果這麽慘原因很多,包括學生太沒經驗,不懂得合理進退。也不排除學生領袖中有人私心重於公德心,害怕秋後算賬。(秋後算賬是毫無疑義的!)但關鍵還是這個政府。對秋後算賬的恐懼也是源於這個政府。

我有時也問,如果趙紫陽能在那個位置久一點,我們是不是就能走得更遠?我想是的,但不可能達到我們想要的目標。“他們”不讓的!在“他們”眼裏,大權是不能落入“外人”之手的。雖然叫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國是“他們”的。一旦發現權利受到威脅,“他們”一定會采取什麽手段的。

歐洲的一係列“圓桌會議”非常令人羨慕。不過在中國,那時沒有,現在也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反對勢力,能起領導作用的反對勢力。很難說東歐的變天會有正麵的影響。我看更可能是讓“他們”確信絕對不能放鬆。事實上從此以後就是走的這條路,現在國內的環境遠不如80年代寬鬆。
溪邊愚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石假裝' 的評論 :

那你是在暴風雨的中心了,一定見識了很多。那時全國人民都配合的,什麽叫民心所向,那時的經曆是我最深的體會了。在上海,連擁擠的公交車上必不可少的罵架都自動消失了。聽說北京也是,雖然交通都沒有了,到處是路障,看似混亂,但社會風氣卻是出奇的好,連小偷都罷偷了。

可是,民意對這個政府是沒有意義的!
溪邊愚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不言有罪' 的評論 :
我是真心佩服那些在槍聲響起之前就看清這個政府本來麵目的人。這是胡適與留下的那些大師的區別啊!
我不是勇者,我真的是抱著逃離的心態出來的。每個人有自己的美國夢。我的美國夢在我踏上這片土地時就實現了,買房、買車都隻是副產品。我永遠不會忘記在我過了海關那一刻的安全感,後來才知道,這就是免除恐懼的自由!
溪邊愚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席禁評' 的評論 :
抱有幻想的也包括我。是槍聲把我們的覺醒逼迫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再看看雷洋之死,現在已經沒有什麽罪惡會讓我難以相信了。哀哉!
linmiu 回複 悄悄話 記得有好幾位天安門母親都痛悔地說,當初孩子問她會不會開槍,她隨口說:不會吧,連四人幫還沒開槍呢。我記得那天電視上確實沒完沒了地反複廣播讓大家撤離。
開槍的凶狠是否背後藏著老人的恐懼呢?紅幫黨內的殘酷鬥爭隻有你死我活,所以那幫老人說不可退一步。我是5月20號那天在廣場,記得當晚就是李鵬那偏離主題的講話,其實那時我周圍的人說該撤了,因為那裏不是個生活的地方。是否當權者給學生們一個不秋後算賬的保證呢?可他們從來都是秋後算賬、反攻倒算的。
在那之後,我才看到摒棄暴力的表達訴求和反抗,才留意到伊朗國王說他不可以向人民開槍,他隻能出走流亡。
有時想,如果再晚幾個月,趕上東歐變天,也許就一起改變體製了。據說許多東歐官員就是因為看到大陸所發生的反人類慘劇,才清醒地意識到絕不能向人民開槍,東歐得以和平演變。
石假裝 回複 悄悄話 那時我在北京,之前之後的氣氛都體驗了,而且我在天安門前的友誼醫院住院,醫院的大夫護士心思都在搶救絕食的人身上了,我們主動配合了。
不言有罪 回複 悄悄話 88年回國探親時,同學問我,學完回來嗎?我很驚訝,怎麽會有這樣的問題。當然回來啊。槍聲改變了一切。槍聲把這個法西斯黨的邪惡本性暴露無遺。
席禁評 回複 悄悄話 認為不會開槍的人包括我一直認為這個政權與中國曆史上所有的政權是不一樣的,槍聲把我們的夢給震醒了,原來它與中國曆史上以及世界上任何專製政權毫無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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