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楊樹
走著 ，學著
二姨和兩個孩子擠在寶莉和寶萍那張上下鋪的下層，二姨說:“寶莉真是個好孩子！ 你媽媽爸爸把你放在這兒，也沒有給你一段適應的時間。 你不哭也不鬧，真乖。”
寶莉垂下眼皮，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大人在報告壞消息之前，總會說一堆好聽的話安慰一番。要有壞消息就痛痛快快地來呀。二姨看出來她的心事，於是打開首飾盒。兩個孩子都急不可耐地伸著頭要往外拿東西。 二姨把一堆照片散亂的倒在床上說：“先從你們認識的說起吧？”兩個孩子點頭。
這一張是媽媽和寶萍寶莉的。媽媽奪目的風采中顯得幾分憔悴。寶萍的頭上包著一個小圍巾，隻露著一雙深深的大眼睛和一張小嘴，活象一個布娃娃。寶莉還個嬰兒，歪著脖子靠在媽媽懷裏。一看到這張照片，三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瞧寶莉那個傻樣！”寶萍說。
“真是夠傻的。” 連寶莉自己都說。
“別看這個傻丫頭，這張相片在你們邊城照相館櫥窗裏擺了好幾年呢！那時寶莉才八個月。”二姨回憶到。
媽媽懷寶莉的時候沒有東西吃，從單位食堂買來的虛饅頭根本不夠充饑，所以寶莉不足月就來了。在暖箱裏一呆就是三個月。那一年除了生病， 她就沒幹過什麽別的，連體重都不怎麽長，三天兩頭往醫院跑。媽媽因為營養不良，加上休息不好，生下她之後就得了肝炎。隻好把她帶回來。這個隻有八個月也小生命，就跟著媽媽穿過茫茫沙漠千裏戈壁灘回到北京。剛來的時候全家都擔心這個可憐的小東西養不活，為此全家人都特別疼她。媽媽最大的稱讚就是隻要這個孩子隻要不生病就算是孝順。奶奶也特意從老家趕到北京來幫忙。那時牛奶供應很緊張，奶奶就用熬熟的豆粉喂一勺一勺地喂她。可是沒有少費勁。說起來生命的魅力真實妙不可言。看她現在長得多健康，都快趕上寶萍了。這個小小生命的每一次呼吸都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愛護！
聽到這個話，寶莉心理湧過一陣暖流。她暗暗下決心長大以後要好好鍛煉身體，不給大任添麻煩。她常常地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咧開小嘴，剛脫落的豁牙一覽無餘。
“別怕露出你那個豁牙了，笑就笑吧，還繃著幹嗎？”寶萍做了個鬼臉。
“你討厭！”寶莉使勁推了寶萍一把。
“要不是全家那麽精心照顧你，你怎麽能長得這麽健康，是吧寶莉？”二姨說。
寶莉如釋重負地點點頭，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 可我就是覺得我和寶萍就是不一樣。”
“那是因為你不習慣這裏的生活和規矩，更不熟悉這裏的人，過一段時間習慣了就好了。”
寶萍找出一張五口人的家庭照。二姨指著相片解釋道：“ 這是我的父母。外公，我媽媽， 這是你小舅，這個是我，另外是我妹妹，按道理你們也該管她叫姨才對。寶萍見過幾次。” 二姨一一指著照片上的人，開始敘述她自己的經曆。
“我和你媽媽是同父異母， 你懂嗎？” 寶莉點點頭。
外公在和我母親結婚之前，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他和外婆青梅竹馬，雙方家長也都心知肚明，隻是因為家庭地位懸殊，最初遭到雙方父母的反對，尤其是太太。外公外婆不顧家庭的反對，私定終身。即沒有酒宴，也沒有親朋，就在報紙上登了一條結婚的消息新聞，算是對社會的宣告。這當時的社會也算得上是一個壯舉。可是太太不顧即成的事實，堅持要另為外公安排了一個門當戶對 的親事。為了躲避這門親事，外公外婆遠走日本。在應慶念書時， 太太下令切斷對外公的經濟支持。外公年輕時酷愛圍棋，也算是個很好的棋手。那陣子他靠教人家下圍棋維持生活。 蘆溝橋事變之後， 中日關係惡化，外公外婆也隨即回國。
二姨又翻出了一張三人照，指著那個穿著和服的，大約有兩三歲的小姑娘說：“這時外公和外婆，這個是你媽媽。”
“呀，寶萍長得和媽媽小時候一模一樣！”寶莉興奮地說
“ 廢話，我是誰的孩子呀？不象你。“ 寶萍得意地說。
“ 外婆在回國的船上小產，從此就再沒有生過孩子。 回到中國之後，懦弱的外公最終還是擰不過太太的逼迫， 和我媽媽成親。我的童年 就是在我父母的爭吵中渡過。從我上學事起， 所有的周末和假期幾乎都是在太太家渡過的。 外婆從小接受西式教育的外婆，不接受一夫多妻製的生活。雖說太太安排這門親事時以 ‘兩頭為大’ 為條件。就是說在外公的兩個妻子之間，沒有正房和偏方的區別，這樣即不讓我媽媽這樣的名門小姐做姨太，也算是成全了外公外婆這一對鴛鴦。可是滿腦子的自由，平等的外婆拒不接受一夫多妻的生活方式，借口搬回了天津租界。 直到我父母離婚，外婆才搬回北京。
我父母離婚時，把我和小舅給了外公，我妹妹跟了我媽媽。 那年我隻有九歲。外公倒是非常民主，征求我的意見，問我願意跟誰。我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怎麽能做這樣的決定？無奈之下我選擇跟太太。 小舅是外公唯一的兒子，自然要留在外公身邊。我們就這樣留在這個家裏，那時小舅隻有幾個月大。”
現在寶莉明白了為什麽二姨和太太的關係這麽密切。原來二姨不僅是太太製造的這門不幸婚姻的受害者，也許疼愛二姨能更多地洗刷太太自己內心深處的自責。
”那大舅是誰的孩子？“ 寶萍這麽一問，寶莉有點吃驚，原來家裏事寶萍也未必樣樣都知道。
“ 外公和我媽媽結婚之後， 外婆一個人帶著你媽媽滯留在天津的租界。因為院子很空，就把它西廂房租給了一對帶孩子的夫婦， 一來維持生計，二來若大的院子也有了幾分生氣。 外婆當時並不知道這對夫婦是地下黨，主持敵後抗日工作。因為外婆的住處不但人口簡單，而且她自己又深居簡出，又為人厚道，自然是個安全地方。那個孩子就是大舅。這一家人與外婆一起住同一個院子很多年，大舅和你媽媽每天一起到聖約瑟小學讀書。儼然就是兄妹。 皖南事變後，大舅的父親離開天津，後來就不知去向。直到解放前夕，大舅的媽媽告訴外婆老家出了點事兒，需要有人打點，她回去一趟，幾天就回來，帶著孩子不方便。拜托拖外婆照應大舅幾天。厚道的外婆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誰想她一去就沒了消息。半年之後，外公決計要接外婆和你媽媽回北京團聚，外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與大舅的父母取得聯係。既不能把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就這麽扔下，但不明不白地帶著別人的孩子，外婆心理十分害怕，所以就跟外公商量，對外說是自己的兒子，並給大舅該了自家的姓名，將大舅一起遷回北京。從此大舅就與他的家人失去了聯係。
解放後組織上派人找到大舅。我們全家人才知道真相。原來大舅的父母在上海雙雙入獄，母親後來被組織營救出來，可是父親卻因為在獄中生病，未能堅持到革命勝利。據他媽媽說， 因為當時情況緊急，組織認為她媽媽把孩子留下來是權宜之計。
後來他媽媽被派到貴州省工作，大舅隨其母遷往貴州。但每年暑假大舅都和媽媽回北京看外婆。後來考回北京上大學。 外婆很喜歡大舅，一度很想撮合他和你媽媽。 的確也是因為大舅很喜歡你媽媽。可是後來你媽媽在大學裏認識了你爸爸，大舅為此低沉了很多年，一度退學回了貴州。一直你媽媽回北京生寶萍， 大舅和她媽媽特意趕來探望， 你媽媽和他談了差不多兩個通宵。希望他能振作精神。 三年以後 他才終於放下這斷情感。重新考大學。 你看你媽媽都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大舅還沒畢業呢！
“ 原來媽媽就是大舅的朱麗葉， 我一直以為二姨在家排行老二呢。” 寶萍沒老沒少地評論著，這種話寶莉嚇死也不敢說。 這也許就是她覺得與寶萍不一樣的地方。
” 按家譜我是排行老二。這不是生出這麽多枝節嗎？“
最後該輪到講三姨了。 二姨在一堆相片裏翻了半天，找不出關於三姨家人的任何照片。 咱家的孩子可能隻有三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外公當年有個一起下棋的好朋友， 但他的特長並不是啟藝，而是籃球。關於三姨的媽媽我知道的很少。他的爸爸籃球打的很好，曾代表中華民國多次參加過各種比賽。外公不僅是他的下棋的對手，也是他的經濟讚助人。 48年他們組隊到東南亞去比賽，全靠外公資助。沒料到政權更易，新中國成立。代表團最初滯留香港了好幾個月，最終沒有能夠回到大陸。而是改道去了台灣。一條海峽就這樣使一次出國比賽成為父女的生死離別。 因為代表團無一人回轉，從此就再也沒有聽到這個朋友的下落。 最為經濟讚助人，外公覺得很對不住這個家庭，於是決定把三姨收養過來，視為己出。 三姨才真正是一個孤兒。你們看看三姨的表現就知道她在這個家裏的特權。 那年三姨剛剛兩歲。
” 三姨在家裏喳喳呼呼的，換了小姨和舅舅，或我們，早就挨揍了。我還是喜歡小姨。“ 寶莉一副感受不公的樣子。
” 我喜歡小舅，“ 寶萍毫不猶豫。
”你們這兩個沒良心的，我給你們講了半天故事，你們一個喜歡小姨，一個喜歡舅舅。我明天就不來了。”
寶莉和寶萍連忙樓著二姨的脖，異口同聲地說:“ 我們當然還是最喜歡二姨了。”
的確，就玩耍的伴侶而言，孩子們品味不同，性格也不同。寶莉喜歡小姨，除了她平時護著自己，更多的在於受她的藝術氣質的吸引。而二姨則更近似於媽媽的角色。幫助，理解和關心。在孩子成長在早期階段，雖然玩耍和藝術在引導孩子成長過程中如同糧食空氣一般不可缺少，但 愛和幫助還是給孩子安全感的基本因素。有了後著，孩子克服困難的勇氣和毅力會變得超乎尋常。愛的力量之驚人，愛的角色也是不法取代的。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難體得到。
“ 行了！別拍馬屁了， 現在你們都給我乖乖的上床睡覺。否則明天就沒有爆米花。”二姨催著。
那是一個讓寶莉一生難忘的晚上。作為長輩的二姨即需要承擔起照類似媽媽的，又不能象媽媽一樣過於濫用媽媽的權利，這讓寶莉很受用。很多人都認為小孩子不懂事，尤其是情感的事。其實，孩子的對情感敏感度和理解程度，往往遠遠超過成人所能想象的範圍。那些認為把孩子小，可以糊弄的孩子家長，不能不說自己是遲鈍或麻木的。
“二姨”寶莉哆哆嗦嗦地叫了一聲。
正要關上燈回房間的二姨聽到寶莉這聲叫，轉過身來說“寶莉，你這個孩子真讓人揪心，你又有什麽問題？”二姨雙手叉腰站在床邊，一副要速戰速決的樣子。
“ 二姨， 外公到底是怎麽死得？”
